她没接话,只是抿着唇,略显笨拙却又异常认真地回忆着一心平时的操作,将面具的束带绕过他的后脑,小心地避免拉扯到他的头发,然后将面具主体对准他的口鼻位置,轻轻扣了上去。
当橡胶边缘紧密贴合皮肤,将那些让他过敏的孢子隔绝在外时,一心长长舒了口气,面具内发出沉闷的呼气声。
世界瞬间安静了,只剩下自己放大的呼吸声和心跳。
莉兰妮看着他那张瞬间被黑色面具和目镜覆盖、变得有些非人化的脸,动作停顿了一下,似乎想确认什么,最终只是默默地将背包扣好,递还给他,然后迅速转过身,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对着有些愣神的队伍喝道:
“都看什么!抓紧时间赶路!”
队伍再次动了起来,气氛似乎微妙地缓和了一丝。
一心调整了一他能看到她紧绷的侧脸线条,以及那还未消散绯红的耳根。
这一夜,剩下的路程似乎不再那么漫长而绝望。
他们在“林之息”的庇护下沉默疾行,直到天际开始泛起鱼肚白,黄绿的孢子雾才如同退潮般缓缓消散。精疲力尽的队伍终于找到一处隐蔽的岩壁凹陷处,决定短暂休整。
太阳完全升起后,他们再次出发。阳光透过层叠的枝叶,在林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斑,驱散了部分阴霾,却也照亮了更多昨夜无暇顾及的现实——每个人身上的伤痕、褴褛的衣衫、以及眼中难以磨灭的惊惧。
就在绕过一片茂密的铁杉林时,走在前面的尖兵突然发出了警示的低呼,同时打出了停止前进的手势。
队伍立刻紧张地散开,寻找掩体。一心和莉兰妮迅速上前,顺着尖兵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前方不远处的一片林间空地上,泥土明显被翻动过,形成了一个粗糙的长条形浅坑。坑边散落着几截断裂的、原本应该深埋地下的灰白色树根,泥土的颜色也比周围深得多,透着一种不祥的暗赭色。
更令人心悸的是,坑里似乎胡乱堆埋着什么,几片残破的、沾满泥污的布料从泥土中支棱出来,那颜色和样式...
亚瑟中队的脸色瞬间变得比刚才更加难看。他推开搀扶他的同伴,一步步踉跄着走到那个掩埋坑的边缘,死死盯着坑里那不堪入目的景象,嘴唇哆嗦着,呼吸骤然粗重起来,那只完好的手紧紧握成了拳,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是...是他们...”亚瑟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轮摩擦,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和暴怒,“那群...那群自称‘起义军’的杂碎!那些...背叛了永青,背叛了血脉的渣滓!”
他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睛扫过围拢过来的、面带惊疑和恐惧的精灵们,最后目光落在莉兰妮和一心身上,仿佛需要用语言将那段耻辱和剧痛撕开,才能证明眼前这一切的真实。
“那天...我们本是按照计划合围匪帮前锋...”亚瑟的声音开始颤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噩梦般的时刻,一字一句地说给当时不在场的一心,“半路上...就看到他们...几十个人,看起来就是普通的村民,脸上带着惊慌和疲惫,朝我们跑过来...”
“他们喊着...喊着救命,说土匪就在后面追...说村子被烧了...”一个当时也在场的游骑兵忍不住接口,声音里充满了后怕和愤怒,“...我们...我们根本没多想!谁会对着朝你跑来的、怎么看都是同胞的人拉满弓弦呢?!”
亚瑟痛苦地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那空气都带着当时的血腥味:“直到...直到他们冲进我们的阵线...直到最前面的几个‘村民’脸上惊慌的表情瞬间变成了狰狞的杀意...直到他们从破烂的衣服的胸口、脖子!”
他猛地睁开眼,指着那个掩埋坑,几乎是在咆哮:“就是这样!混乱!彻底的混乱!我们的人根本反应不过来!身边刚刚还在搀扶‘伤员’的人,转身就把刀捅进了你的肋骨!前面还在对你喊‘快跑’的人,反手就射来了冷箭!”
“阵列瞬间就垮了!”另一个精灵哽咽着补充,“我们互相挤在一起,分不清谁是敌人谁是同伴!他们人数远比我们看到的要多,更多的人从林子里冲出来...他们更多是土匪...我们被里外夹击...”
亚瑟的声音低沉下去,充满了无力和绝望:“败了...败得彻彻底底...那么多人...就那么...没了...活下来的,也被抓了起来...”
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粗糙的树干上,鲜血瞬间从指节渗出,“结果呢,那群土匪,他们...他们甚至不愿意好好埋了这些利用完的棋子...就像扔垃圾一样...”
所有精灵都沉默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悲伤、愤怒和彻骨寒意的死寂。那段被背叛和屠杀的记忆,如同毒蛇般再次噬咬着每个人的心灵。
莉兰妮站在一旁,下颌绷得紧紧的,下唇仿佛都要被咬破了一般。
她没有看那个掩埋坑,目光投向远方摇曳的树影,但紧握的弓臂暴露了她内心同样的惊涛骇浪。
一心沉默地听着,最后只是伸出手,轻轻按了一下莉兰妮紧绷的后背,动作短暂却带着一种无声的支持。
然后,他转向众人:“都看到了。”他的目光扫过每一张悲愤交加的脸,“记住这个坑,记住这种感觉。但别让愤怒烧昏了头。”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活着回去,把这份情报带回去,让更多的人知道叛徒的下场和敌人的伎俩,这才是对死者最好的告慰,也是对生者最大的负责。”
“现在,继续前进,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