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隔着厚重的根须和泥土,那地狱般的声音和气味也清晰地烙印在她的灵魂里。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声音渐渐小了,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噼啪声,还有…一种奇怪的、像是金属拖在地上的摩擦声?”
莉兰妮睁开眼,眸子里是深不见底的恐惧和仇恨:“埃拉在我怀里睡着了,小脸上还挂着泪痕。我…我忍不住,把堵门的苔藓扒开了一条缝隙…”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如同冰锥:“我看到的是炼狱!溪语聚落…没了!焦黑的树桩冒着浓烟,曾经充满欢笑的树屋只剩下扭曲的残骸。”
“地上…到处都是…尸体。穿着墨绿色皮甲的游骑兵,穿着粗布衣服的村民…还有我熟悉的…阿莱尔爷爷,他手里还攥着半截没编完的弓弦…”
“然后…我看到了他们。”莉兰妮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那些土匪。穿着破烂的皮甲,但手里的武器闪着寒光。他们围在几辆大车旁,车上堆满了抢来的东西——”
“月光藤、晒干的灵髓菌、还有…精灵的武器!一个戴着铁手套、脸上有道狰狞战痕的家伙,正得意地挥舞着一张…一张染血的、刻着月影家族藤蔓徽记的长弓!那是我父亲的!”
她的呼吸骤然停止了一瞬,仿佛那染血的弓弦勒住了她的喉咙。
再开口时,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刻骨的恨意和绝望:“然后…我看到了父亲。他倒在不远处,墨绿色的皮甲被血浸透了大半,胸口插着几支箭,其中一支…是教廷制式的箭。他的一只手还死死抓着那个法师的脚踝…另一只手…伸向母亲的方向…”
“母亲…”莉兰妮的声音哽咽了,她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一滴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滑落,砸在她紧握轮椅扶手的手背上,瞬间被粗糙的藤蔓吸走,不留痕迹。
“她…她被一个穿着灰色袍子、袖口绣着火焰纹路的法师…用一根扭曲的金属法杖指着…那法杖顶端…凝聚着一团不祥的、暗紫色的光…”
“父亲在嘶吼,我听不清,但我知道他在喊母亲的名字…那个法师在笑…那笑声…像夜枭一样刺耳…”
莉兰妮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半蹲的姿态让她显得更加脆弱,仿佛随时会被回忆的洪流冲垮。“然后…那团暗紫色的光…爆炸了…”
她猛地睁开眼,青绿色的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和愤怒而收缩,仿佛再次被那毁灭的光芒灼伤。“不是火焰…是…是无数扭曲的金属碎片!像活过来的毒蜂!它们撕裂了空气,也…也撕裂了母亲!”
莉兰妮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如同濒死的鸟鸣:“母亲的身体…像破碎的布娃娃一样飞了出去…那件她最喜欢的、绣着银叶常春藤的袍子…瞬间被染成了…暗红色…”
巨大的悲恸和仇恨让她几乎窒息,她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指甲深深掐进活化藤蔓里,藤蔓吃痛般发出一阵细微的、哀鸣似的窸窣声。
埃拉坐在轮椅上,小脸煞白,清澈的眼眸里蓄满了泪水,无声地滑落。她的小手紧紧抓住了盖在腿上的毛毯,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一心沉默着,像一块扎根在溪边的磐石。他脸上的温和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肃到极致的平静。
绿眸深处没有泛滥的同情,只有冰冷的、如同精密仪器般在分析着每一丝痛苦和仇恨的锐利光芒。
他没有移开目光,只是静静地、专注地承受着莉兰妮汹涌而出的黑暗回忆,仿佛这是他此刻唯一能给予的支持。
“我…我吓傻了…”莉兰妮的声音重新低下去,带着一种灵魂被抽离后的空洞,“直到…直到一块灼热的、带着棱角的金属碎片,像被诅咒的毒蛇,穿过我扒开的缝隙…射了进来…”
她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落在了埃拉盖着厚实毛毯的膝盖上。那目光沉重得如同实质,带着千钧的自责和无法言说的痛楚。
“它…打中了埃拉…”莉兰妮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蕴含着撕裂心肺的力量,“就在…左腿膝盖上面一点…她甚至没来得及哭出声…只是在我怀里猛地一抖…就昏了过去…血…一下子就涌出来了…滚烫的…带着…带着一股奇怪的、像烧焦金属又像腐烂植物的味道…”
埃拉的身体随着姐姐的描述而轻轻颤抖了一下,她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毛毯覆盖下的左腿膝盖位置,仿佛那早已沉寂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