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艾丽卡大师准备调配用于“藤愈”术式的独特精灵药膏时,一个轻快又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声音从医疗区入口传来:
“姐姐?”
莉兰妮猛地抬头。
只见一个纤细的身影,正被一位年轻的林愈者学徒推着,出现在岩壁凹洞的入口光影里。那是一个精灵少女,看起来约莫人类十三四岁的年纪,面容与莉兰妮有五六分相似,皮肤同样白皙,但少了几分锐利,多了些未褪的稚嫩和一种长期休养带来的苍白。
她有着同样的淡金色长发,松松地编成一条辫子垂在肩侧。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青绿色的眸子清澈透亮,如同初春融化的林间溪水,此刻正带着纯粹的惊喜和孺慕,望向莉兰妮。
然而,她的下半身,却包裹在一条厚实的、绣着安神藤蔓纹路的毛毯里,毯子下隐约可见一个由柔韧树枝和活化藤蔓精巧编织而成的轮椅轮廓。她的双腿,无力地垂放在踏板上。
“埃拉?”莉兰妮的声音瞬间柔和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之前的疲惫和冷硬仿佛被阳光融化的冰霜。“你怎么来了?今天不是…” 她记得妹妹定期来前哨的日子应该是后天。
推着轮椅的林愈者学徒连忙解释:“指挥官,埃拉小姐的休养期刚好结束,林歌长老说可以适当活动了。她知道您最近在忙大行动,算着日子可能提前回来,就央求我带她过来看看…我们刚到。”
学徒的语气带着对埃拉的喜爱和一丝无奈。
埃拉操纵着藤蔓轮椅灵巧地穿过医疗区略显狭窄的通道,来到莉兰妮身边。她的目光先是贪婪地在姐姐脸上流连,确认她虽然疲惫但完好无损,才松了口气。
随即,那清澈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转向了医疗区入口的方向——那里,一个高大的、穿着全地形迷彩作战服和奇怪斗篷的身影,刚刚走了进来,正是稍作休整后过来的一心。
那是一个人类男性。他的脸上…埃拉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那张脸上布满了深绿、暗褐和黑色的油彩,如同迷彩一般涂抹开,只有眼睛周围和下巴部分露出些许原本的肤色,看起来既邋遢又…带着一种战场归来的粗粝感。他站得笔直,身姿挺拔得不像普通人类。
人类。
一个活生生的、看起来像是战士的人类。就在姐姐的哨站里。
埃拉清澈眼眸深处,那如同初春溪水般的暖意,瞬间凝结了一层看不见的薄冰。她放在毛毯下的双手,不自觉地抓紧了盖在膝盖上的柔软布料。
多年前那噩梦般的场景碎片不受控制地闪现:狰狞的、带着三头蛇圣杯纹章的面孔,刺耳的狂笑,冰冷的金属光泽,还有…撕裂她双腿、侵蚀她生命的腐化灵髓爆发的剧痛与冰冷绝望。
那种源自骨髓深处的恐惧和憎恶,像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来。
但埃拉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脸上涂满油彩的人类,长长的睫毛微微垂下,掩去了眸中翻涌的情绪。
她是个懂事的孩子,非常懂事,懂事到让人心疼。
她知道姐姐肩负着什么,也知道能让姐姐允许出现在这里、甚至带进医疗区的人类,必定有特殊的理由。她不会让姐姐难做。
艾丽卡大师也注意到了埃拉的到来和一心的进入。她严厉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些,对埃拉点了点头:“埃拉小姐。” 然后,她的注意力转向一心,语气带着医疗人员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你,过来。检查一下是否有寒毒或污染侵入。尤其是你直接接触过湖水。”
一心依言走过去。艾丽卡大师示意他伸出双手和小臂。她指尖萦绕起淡淡的绿光,引导着几缕极其细微的发光菌丝,如同最精密的探针,轻轻拂过一心裸露的皮肤。
菌丝在他皮肤表面游走,并未深入,只是探查着表层能量和生命体征的异常。一心能感觉到一丝微弱的、清凉的麻痒感。
片刻后,艾丽卡大师收回菌丝,绿光散去。
“没有明显外伤,体表也无腐质残留或深层侵蚀迹象。算你运气好。”她语气依旧平淡,从旁边一个藤编小筐里取出一个拇指大小的木质小瓶,里面是深绿色的粘稠液体。
“早晚各一滴,舌下含服。能祛除体内积存的阴寒湿气。还有,能不能先把你的脸处理一下?” 她把小瓶塞给一心,仿佛完成了例行公事。
一心愣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指尖传来油彩干涸后的油腻感和粘腻感。
拔钉行动前为了潜伏涂抹的伪装油彩,在牙木林的战斗、镜湖的折腾、以及一路的奔波后,早已被汗水、湖水浸润得糊成一团,确实狼狈不堪。他之前心思全在战况、莉兰妮的状态和后续计划上,完全把这茬给忘了——他也才想起在补给时完全忘记了清洁剂这回事。
“呃…抱歉。”一心难得地露出一丝尴尬,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快了点。他走到旁边一个水盆边,拿起布巾蘸了水,开始用力擦拭脸上的油彩。
然而,军用油彩极其顽固,清水加布巾的效果甚微,反而把那些深绿、暗褐和黑色在脸上涂抹得更开、更花了,活像打翻了的调色盘,与他原本冷峻的下颌线条形成滑稽的对比。
莉兰妮正看着妹妹,眼角的余光瞥见一心的“杰作”,紧绷了一路的嘴角终于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一个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这个无所不能、总是一副游刃有余样子的家伙,居然又变得…笨拙狼狈?
埃拉也看到了。她原本紧抿的嘴唇微微松动了一下,那层凝结在眸中的薄冰,似乎被这滑稽的一幕撞开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缝隙。这个看起来凶悍神秘的人类…好像…也没那么可怕?至少他擦脸的样子,有点…傻乎乎的?
艾丽卡大师则皱紧了眉头,看着一心越擦越花的脸,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行了行了!别擦了!越弄越脏!” 她转向莉兰妮,语气重新变得严肃,“指挥官,你的伤口虽然不大,以防万一还是立刻进行‘藤愈’吧。埃拉小姐,”
她又看向轮椅上的少女,“你姐姐需要一点时间处理。你是先在这里休息,还是…”
“我就在这里等姐姐。”埃拉的声音清脆而平静,带着少女的柔软,但那份懂事下的坚持也很明显。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那个还在跟脸上油彩较劲的高大身影,清澈的眼底深处,那复杂的冰层下,悄然滋生出一丝极其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