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东没有坐,依旧站得笔直:“报告师长,我站着说就行。”
周定国没勉强他,只是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锐利地看着他:“说说过程。从你们接到人开始,一字不漏地告诉我。”
“是!”
陈东清了清嗓子,开始汇报。
他没有添加任何个人情绪,只是像一台录音机,将从邮局见到苏晴晴开始,到护送她离开县城为止的所有细节,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他重点描述了苏晴晴在供销社的言行。
“……苏同志并没有要求我们做什么,只是说想请我们陪她去供销社‘沟通一下’,原话是‘怕一个人去,他们不相信我的诚意’。”
听到这里,政委老李推了推眼镜,和周定国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在供销社,面对商业局孙大海局长的鞠躬道歉,苏同志没有接受,而是反问他,关于‘内部预定’的说法,到底是售货员乱说,还是局长授意,这关系到商业局的信誉和军民团结。”
“……孙大海和王福贵等人要将所有月饼赠送给她,被她当场拒绝。她说,‘我买东西,凭什么不给钱?难道就因为我认识周师长,我就可以搞特殊,白拿供销社的东西吗?那我和你们口中的‘内部’,又有什么区别?’”
陈东复述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激昂和敬佩。
“……最后,她只买了一盒月饼,钱票两清。县委刘振华书记要亲自护送她,也被她婉拒。她的原话是,‘有解放军同志们在,我很安全’。”
汇报完毕,陈东再次立正:“报告完毕!”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周定国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发出“笃、笃、笃”的轻响。
政委老李则靠在椅背上,看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许久,周定国那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
他忽然抬起头,看着陈东,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陈东,你觉得,苏晴晴同志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东一愣,没想到师长会问这个。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报告师长!我觉得……苏同志她……深不可测!”
他想了半天,也只能想到这个词。
“她看上去天真无邪,像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可她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像一把最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切在要害上。我们全排战士,今天都给她上了一课。”
周定国闻言,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手指停止了敲击。“深不可测……”他将这四个字在嘴里咀嚼了一遍,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画面:电话里那委屈至极的哭腔、警卫排面前那句“怕他们不相信我的诚意”、供销社里那番滴水不漏的质问,以及最后,那干脆利落的“钱票两清”。
所有线索在这一刻豁然贯通!
这哪里是受了欺负?这分明是一场自导自演,借力打力,把所有人都算计进去的完美反击!
想通了这一点,周定国先是错愕地眨了眨眼,随即,一丝压抑不住的笑意从他嘴角泄出。他先是肩膀抖动,然后是低低的笑声,最后,这笑声越来越大,变成了响彻整个办公室的、酣畅淋漓的大笑。
“哈哈哈哈……好!好一个深不可测!好一个‘我怕他们不相信我的诚意’!哈哈哈哈!”
周定国一边笑,一边指着电话机,对政委老李说:“老李,你听听!这丫头,把所有人都给演了!刘振华、孙大海那帮蠢货不说,连我这个老头子,都被她骗得团团转!”
他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你不知道,她打电话给我的时候,那哭得叫一个惨啊,委屈得跟个受了气的小媳妇似的,又是吸鼻子又是哽咽,我还真以为她被人欺负得不行了,急得差点把桌子给掀了!”
政委老李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摇着头,感叹道:“这个苏晴晴同志,不简单啊。她这已经不是小聪明了,这是大智慧。”
他看向周定国,神情严肃了几分。
“老周,你发现没有?她最厉害的一招,是最后付钱买下那盒月饼。她如果白拿了,哪怕是对方的赔礼,性质就变了,就坐实了‘搞特殊’。可她偏不,她钱票两清。这一手,直接把自己从‘以势压人’的泥潭里摘了出来,还反手给我们军方树立了一个‘纪律严明、不占群众一针一线’的活典型!刘振华他们还得捏着鼻子认下。她这不是在为自己出气,她这是把个人委屈,变成了一堂生动的、关于军民关系的政治课。这丫头……不得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