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伙在睡梦中似乎有所察觉,无意识地蹭了蹭他的指尖,发出一声细微的嘤咛。
这一刻,陈清策只觉得自己那被药石与阴霾充斥的人生里,像是骤然被注入了一道此前从未奢想过的生机。孩童咿呀的学语声、细微甜熟的鼾声,还有明煜抓着他手指不肯放松的、带着蛮劲的依恋……所有这些声音与触感,交织成了一曲与他过往孤寂岁月里唯有咳声与书页翻动声相伴的、截然不同的生命乐章。
阳光透过窗棂,恰好落在榻前,将明煜毛茸茸的发顶和陈清策苍白的手指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陈清策微微眯起眼,感受着那久违的、实实在在落在皮肤上的暖意。
他忽然觉得,这常年被药味和病气笼罩的宫苑,似乎也并不那么令人窒息了。空气中弥漫的,除了苦涩的药香,还有孩子身上干净的奶香,以及……一种名为“期盼”的微妙气息。
他期盼着明日,明煜是否还会跌跌撞撞地跑来抓住他的手指?明煊醒来时,是否会对他露出无齿的笑容?
文竹在一旁看着,几乎要落下泪来。他伺候陈清策多年,深知主子心头的沉郁与孤寂,何曾见过他如此柔和、甚至带着一丝微弱生气的模样?这两个小皇子,简直是上天派来治愈主子的良药。
“承卿,可要歇息片刻?奴才将皇子们抱去偏殿?”文竹轻声问道。
陈清策却摇了摇头,目光依旧流连在两个小家伙身上,低声道:“不必,就让他们在此处吧。将我那本《山河志》取来,我……念与他们听。”
他并不指望他们能听懂书中的名山大川、风物传奇,他只是忽然想这么做。想让这静心阁里,除了他压抑的咳嗽与翻书声,再多一些别的声音——哪怕是孩童懵懂的呢喃、均匀的呼吸,也是好的。
阳光静谧,满室安详。清苦的药香与甜暖的奶香奇异而和谐地交融在一起。陈清策清冷的嗓音缓缓响起,带着久病的沙哑,却异常平稳地念着书中的壮丽河山。
明煜抓着他的手指,依偎在榻边,听着这催眠的声线,小脑袋一点一点,渐渐有了困意。而明煊在文竹温暖安稳的怀抱里,睡得愈发香甜沉酣。
“文竹,此前的人生中,我竟不觉得,这人世间竟还是这般值得留恋……”看到两个孩子逐渐安稳地睡去,陈清策脸上浮现出抹不掉的笑容。
“也是多亏了两个小皇子,奴才跟着承卿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看到承卿这般欢喜。”
“此前我于这世间,无非就是算计与筹谋,满心里想的便只有恨,不只恨仇人,也恨自己,因着自己是个很无能的人,便觉得这世间事,万般皆是可恨……”
陈清策的目光飘得远了些,“可今日猛地不这般觉得了,人于这世间……只有恨的话,似乎活得太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