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分别时的争执,他想起那时师兄将攒的银子全都留给他,自己却因为赌气,把师兄的东西全都摔在地上。他想起他那时赌咒要恨师兄一辈子,他想起入宫之前他还想着要让师兄对自己精进的琴技望尘莫及。
可是看着眼前的师兄,从前想好的那些话一句也说不出口,他想同师兄说自己后悔当年没有执意留下他,他想说自己当年不该说那些狠话,可是汹涌的情绪似乎堵住了嗓子。
“师兄,你......你疼不疼啊?”他看着消瘦不少的师兄,哽咽得不成样子,语气里带着浓重的哭腔,“我不该......我当初不该让你走......,早知道我就不顾一切地把你留下......呜呜呜”
阿玖心下一软,没想到明明已经长成了琴技出众的乐坊头牌,自己这个师弟还是这么爱流眼泪。他几乎是本能地、下意识地抬起右手,想要年少时无数次那样、温柔地擦去师弟眼角的泪水。
然而,伤势沉疴的右手只不过刚抬高一点,便瞬间被无力和绝望裹挟,微微颤抖着,连为师弟擦眼泪都成了奢望。
阿玖的动作瞬间僵住了,他有些狼狈地迅速将手藏回袖口中。随即深吸一口气,缓慢而费力地将尚有些握力的左手抬起来,摸索着,在指尖触碰到十二湿润的脸颊时,极其勉强得将少年脸上的泪痕一点点擦去。
“不许......再哭了。”阿玖的声音带着些微喘,却刻意放得很松,甚至带着一些自嘲的意味,“师兄那么费力才把你的眼泪擦干净呢......你看到了,我的手......若是再哭一次,师兄可没那么多力气......再帮你把眼泪擦掉了。”
十二看到他在给自己擦眼泪时不住发颤的手和因疼痛咬紧的唇时,心中的痛楚更甚,可又因为阿玖方才那番话,竟生生地将眼泪憋了回去。
他轻轻扶住师兄为自己擦眼泪的手,与昔年熟悉的温暖的手感不同,触手冰凉,指节僵硬变形。
“值得吗?”看着被深宫磨去所有傲气的师兄,他几乎是吼出这一句。
阿玖还没回答,他便又忍着哭意问出下一句,“为了那个人......为了她到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为她变成现在这样.......”
“值得的......”说出这句话时,阿玖没有丝毫犹豫,“为心上人,心甘情愿。你如今尚且不明白,情意这种东西,比之自由、比之权势,都要重要的多。”
在听到这些话之后,十二再问不出下一句。
“你今日不该为我顶撞顾容卿的,此人睚眦必报,怎会轻易放过你?”
“我就是见不得他这般折辱你!”
“你可知得罪顾容卿便是得罪了顾氏一族,你可知会有何后果?”阿玖的语气变得着急起来,“我如今不过是废人一个,你为我惹他不悦,这很不值得!”
“怎么不值得?师兄又不是我,怎知我不愿意为你赴死?”
阿玖不再争辩,只是让素弦和拂冬将随身带的银子汇集在一起,又让素弦帮着将自己随身的玉佩解下来,全都递到十二手里,“眼下乐坊恐怕是危机四伏,你暂且找个地方躲一躲,避避风头,以后务必小心,切不可再强出头了......答应师兄,好好活着,听到了吗?”
“师兄......”十二还有许多话想要说,但是宫门即将下钥,他只能在往宫外走时,一步三回头。
与此同时,在看完漫天的烟花之后,宴席终于散尽,好在也没有闹得不欢而散。
就在十二的身影即将消失在宫门阴影里时,远方的夜空被骤然点亮,一簇簇绚烂的烟花在天幕中绽放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