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院门,一股更浓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廊下空空如也,不见花草,只有几盆彻底枯死的残枝。石板缝里杂草丛生,倔强却也徒劳。
“陛下……奴才参见陛下。”一个穿着半旧宫装、面容稚嫩的小内侍闻声跌跌撞撞跑出来,正是阿玖身边的素弦,“柔侍刚醒,说容色不佳不宜面圣,正由拂冬伺候着梳妆,还请陛下稍等片刻。”
“无妨。” 怜舟沅宁压下心头的刺痛,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小心翼翼,“让他慢慢来。朕……等着。”
她站在荒芜的庭院中央,秋风吹动龙袍的下摆,更显得这院子空旷死寂。这寂静像无数细密的针,狠狠扎进她心里。她来,是想看看他,是想……弥补,是想带给他一点帝王的恩泽。
“陛下……” 一个极轻、带着浓重怯懦和小心翼翼讨好,却又隐隐透着一丝抗拒的声音,从昏暗的寝殿门口传来。
素弦费力地搀扶着一个身影,从那片昏暗中挪出来。
月白色的单薄寝衣,空空荡荡地挂在那副过分消瘦的骨架上,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将他彻底吹散。如瀑的青丝披散着,衬得那张曾经颠倒众生的鹅蛋脸,苍白得近乎透明,不见一丝活气。而最刺目的,是那双眼睛——曾经顾盼生辉、勾魂摄魄的桃花眼,此刻被一条柔软却密不透风的素纱,严严实实地蒙住!彻底隔绝了光明,也隔绝了所有神采。薄纱下,紧蹙的眉头和用力抿得死白的唇瓣,勾勒出一个令人心碎的、脆弱到极致的轮廓。
“拂冬……梳的头发,臣侍……怎么都不满意,” 阿玖的声音细若蚊呐,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自卑和惶恐,他下意识地将双手死死藏在宽大的袖子里,整个身体都在细微地颤抖,仿佛想把自己缩进地缝里。
“不会。” 她压下喉头的哽咽,声音放得前所未有的轻柔,试图靠近他,“阿玖生得好,怎样……都是好的。” 她伸出手,想去触碰他那冰凉的脸颊,给予一点帝王的温存。
“凤君同我说了你的手……疼得还是厉害吗?”
阿玖却像是被滚烫的热水碰到一般,猛地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喘,整个人剧烈地向后一缩。
“让朕看看你的手!” 怜舟沅宁心一横,帝王的强势压下心头的不忍。她不顾他的退缩,上前一步,坚定地、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一把抓住了他纤细得惊人的手腕!入手一片刺骨的冰凉。
“叮铃……” 腕间那串旧银铃发出一声微弱的哀鸣,像是绝望的叹息。
昔日能在琴弦上流淌出天籁之音的纤纤玉手,此刻褪尽所有光华,手背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狰狞的暗红色疤痕,手指指节僵硬地弯曲着,像是冻僵的枯枝。
怜舟沅宁又想起她到诏狱接回阿玖的那日,他整个人无力地蜷着,像破败的偶人,身上的衣服已被暗红的血污浸透板结,尤其是一双手……皮开肉绽,指骨扭曲变形,被干涸的血和污秽包裹着,触目惊心。
明明只剩一口气吊着,说话时都混杂着血腥味,还是撑着同她说,“殿下放心吧,殿下没有做过的事,就是打死阿玖,阿玖都不会说……”
那时她十五岁,为着新鲜将他赎出舞坊,他说无以为报,唯有一条性命……
她本不信的,可是他为她抗下所有罪责入诏狱承受拶指之刑的时候,她信了,他为她饮下皇妹送来的毒酒时,她信了。
“真的……不疼了吗?”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
“不疼了,早都不疼了。”阿玖有些语无伦次,手指无意识地微微发颤“臣侍乏了,不能陪伴陛下……陛下还是早些回去吧。”
几乎是找了个最拙劣的借口,阿玖搀着素弦的手,跌跌撞撞地往寝宫内走去。
怜舟沅宁想要追上去,可又知晓阿玖的性格,终究没有,只能缓步向外走去。
孙德阳捧着披风,大气不敢出,只看到年轻的女帝陛下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死紧,眼眶……分明是红的。
怜舟沅宁短暂地垂下头长舒一口气,“摆驾,去骁骑宫,朕去瞧瞧许贵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