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还带着夏末的余温,吹得镇中心中学的白杨树叶子沙沙响,教学楼前的公告栏围满了人,彩色粉笔写的段考成绩榜单刚贴上去没多久,油墨香混着尘土的味道飘在空气里。林晚星攥着陈小梅的手,挤在人群后面,踮着脚往里望,额角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皮肤上——这是她上初中后的第一次全县段考,从考场出来那天起,她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既盼着成绩快点出来,又怕自己的努力没得到想要的结果。
“往前挤挤!我看见初一的榜单了!”陈小梅拉着她往前挪了挪,手里还攥着个刚买的绿豆冰棒,包装袋上的水珠蹭在林晚星手背上,凉丝丝的。林晚星的目光飞快扫过榜单,红色的数字一行行跳进眼里,从全县第一名开始数,第十、第二十、第五十……心脏跳得越来越快,直到“林晚星”三个字赫然出现在第七十六名的位置,后面跟着“镇中心中学初一(1)班”,还有总分541分的标注,她才猛地停住呼吸,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我真的考进前百了?”林晚星的声音带着颤,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她赶紧用手背擦,却越擦越多。她想起段考前的那些日子:每天天不亮就爬起来,在院子里借着晨光背英语单词;晚上趴在书桌前,就着十五瓦的灯泡刷数学题,铅笔用到只剩小半截,指尖磨得发红;旧课本上缺页的地方,她跑了三趟图书馆,才借到新课本抄完笔记;为了省下钱买练习册,她顿顿吃咸菜,连五毛钱一份的炒青菜都舍不得买……这些苦,在看见“全县第七十六名”的那一刻,都变成了甜。
陈小梅也凑过来看,看见林晚星的名字,高兴得跳起来,冰棒都差点掉在地上:“我就说你肯定行!晚星,你太厉害了!我考了全县一百二十八名,比上次模拟考进步了二十多分,咱们都超棒!”她说着,把冰棒掰了一半递给林晚星,“快吃口冰棒降降温,看你激动的,眼泪都流成河了。”
林晚星接过冰棒,咬了一口,清甜的绿豆味在嘴里散开,凉意在喉咙里漫开,却压不住心里的热乎劲。她和陈小梅手拉手往班主任办公室走,路上遇到不少同学,有人举着成绩单欢呼,有人垂着头叹气,只有她们俩脚步轻快,连影子都带着笑意。
班主任李老师刚把各班的成绩表整理好,看见她们进来,笑着把林晚星的成绩单抽出来:“晚星,这次表现太出色了!数学考了满分,英语进步了二十多分,全县第七十六名,是咱们学校初一唯一进前百的女生!”他顿了顿,又拍了拍她的肩膀,“继续保持这个劲头,将来县一中的大门肯定为你敞开。”
林晚星接过成绩单,指尖轻轻拂过上面的分数——数学100、语文92、英语88、历史90、地理85、生物86,每一个数字都像是在跟她招手。她想起考试时遇到的那道难住很多人的几何题,多亏了陈小梅帮她整理的解题思路,还有自己在草稿纸上画了十几遍的辅助线,才顺利做了出来。她哽咽着说:“谢谢老师,也谢谢小梅,没有你们帮我,我肯定考不了这么好。”
“跟我客气啥?”陈小梅笑着摆手,“咱们不是说好要一起加油的吗?走,放学我跟你一起回家,让你爸妈也高兴高兴。”
林晚星点点头,把成绩单小心翼翼地折成小方块,放进书包最底层,还垫了张干净的作业纸,生怕被书包里的咸菜罐蹭脏。放学路上,她满脑子都是父母看到成绩单的样子:父亲会不会放下手里的旱烟袋,笑着夸她两句?母亲会不会多炒个鸡蛋,给她补补身子?朝阳会不会吵着让她教自己做算术题?越想越觉得心里甜,脚步也快了不少。
到家的时候,院子里晒着刚收的玉米,金黄的玉米粒在阳光下泛着光。母亲正在厨房门口择菜,手里拿着一把青菜,翠绿的叶子上还沾着水珠;朝阳坐在堂屋的小板凳上,手里拿着个弹弓,正瞄准院子里的麻雀,新文具盒放在旁边的桌上,奥特曼的图案晃得亮眼。
“妈,我回来了!”林晚星推开大门,声音里满是藏不住的喜悦。
母亲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手里的动作没停:“回来了?赶紧把书包放下,帮我把择好的菜洗了,你爸去镇上卖玉米了,估计快回来了。”
林晚星放下书包,从里面掏出成绩单,快步走到母亲面前,把成绩单递过去:“妈,这次全县段考,我考了全县第七十六名,是咱们班前三名!数学还考了满分!”
母亲的手顿了一下,接过成绩单扫了一眼,又把成绩单还给她,继续择菜,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哦,考得还行。对了,你爸去镇上了,明天你跟他一起去,顺便给朝阳买袋奶糖,他昨天看见小虎吃,吵着也要。再给朝阳买个新橡皮,他那橡皮都快用没了。”
林晚星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手里的成绩单像块烫手的山芋,她捏着纸边,指节都泛了白。她以为母亲会惊喜,会夸她两句,哪怕只是一句“你真棒”,可母亲从头到尾没提一句“成绩好”,满脑子都是给朝阳买零食、买橡皮。她张了张嘴,声音有点发颤:“妈,我考了全县前百,咱们学校就我一个女生进前百……”
“知道了知道了,”母亲不耐烦地打断她,把择好的菜往竹篮里一放,“考得好能当饭吃?朝阳还等着奶糖呢。你明天去镇上,记得买草莓味的,朝阳不爱吃橘子味的。还有,镇上的饼干好像降价了,也给朝阳买一包,五毛钱那种就行,别买贵的。”
林晚星的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她使劲眨了眨眼,把眼泪憋回去,怕被母亲看见。她看着母亲弯腰择菜的背影,看着堂屋里玩弹弓的朝阳,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疼。她想起自己为了背英语单词,吃饭时都在嘴里默念;想起自己因为舍不得买练习册,在图书馆抄了整整三天的题;想起陈小梅把自己的菜分她一半,怕她总吃咸菜饿坏身子……这些在母亲眼里,好像都比不上给朝阳买一袋奶糖。
“姐,你回来啦?”朝阳看见她,放下弹弓跑过来,盯着她手里的成绩单,“爸说你段考考得好,是不是要给我买新弹弓?”
林晚星看着弟弟亮晶晶的眼睛,心里更难受了。她点了点头,小声说:“明天给你买奶糖,橡皮也给你买新的。”
朝阳高兴得跳起来,又跑回堂屋玩弹弓去了,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儿歌。林晚星走进厨房,拿起竹篮里的青菜,走到水龙头下慢慢洗。自来水凉得刺骨,顺着指缝流走,像她心里的委屈,怎么也流不完。
晚饭的时候,父亲终于回来了,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里面装着卖玉米换来的钱。他走进堂屋,把布袋子递给母亲,笑着说:“今天玉米卖得好,一斤卖了八分钱,一共卖了二十四块五,够给朝阳买两本算术本了。”
母亲接过布袋子,数了数钱,脸上露出笑容:“太好了,朝阳的算术本早就该换了,明天你跟晚星去镇上,顺便把奶糖、橡皮、饼干都买了,别委屈了孩子。”
父亲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林晚星放在桌上的成绩单上,拿起来看了看,说:“晚星,考了全县第七十六名?不错,比你弟强。”
林晚星心里一动,以为父亲会多说两句表扬的话,可父亲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的心沉到了谷底:“不过别骄傲,女孩子家还是要多帮家里干活。明天去镇上,除了给朝阳买东西,再给你妈买块肥皂,家里的肥皂快用完了,洗衣服没肥皂可不行。”
林晚星低下头,扒着碗里的玉米糊糊,没说话。她知道,在父亲心里,她的成绩再好,也比不上家里的活,比不上弟弟的需求。她想起自己上次想要一支新钢笔,跟父亲说了好几次,父亲都以“家里没钱”拒绝了,可朝阳想要弹弓,父亲第二天就去镇上买了;她想起自己的旧课本边角都磨破了,用报纸包了又包,母亲没说过要给她买新的,却主动给朝阳买了印着奥特曼的新文具盒。
那天晚上,林晚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月光从窗缝里漏进来,在地上拖出细长的光,她摸出书包里的成绩单,借着月光一遍遍看。全县第七十六名,这个成绩是她用汗水换来的,可父母却一点都不关心。她想起班主任说的“你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别放弃”,想起陈小梅说的“咱们一起考上县一中”,心里满是迷茫:自己这么努力,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果连最亲的人都不认可,那她的坚持还有意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