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沉默地走到那台依旧在噗噗作响、但却无人关注的低压演示模型前,伸出手,轻轻放在那温热的飞轮上。
飞轮平稳地旋转着,带着一种固执的、永不疲倦的节奏。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着他和那台模型。
“还记得它第一次转起来的时候吗?”凌云的声音嘶哑,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那时,我们觉得能空转便是奇迹。”
他目光扫过众人:“如今,我们却为它不能拉动水锤而沮丧。为何?因我等眼界已开,所知已广!此非退步,实乃天大之进步!”
他指着那失败的锅炉残骸:“每一次爆炸,都告诉我们哪一种材料不行,哪一种结构脆弱。每一次泄漏,都指引我们密封的难点何在。失败非是毫无所得,它正在用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为我们描绘出通往成功的地图!而这地图上的每一条歧路,都已用我们的汗水甚至鲜血做出了标记!”
他的声音逐渐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王爷予半年之期,非是刁难,乃是知我等能行!周铎之流讥讽,乃因恐惧!恐惧我等将开创之未来,再无他们搬弄口舌、垄断知识之地位!”
“攻坚之路,自古艰难!岂因几句冷语、几次失败便裹足不前?那我等与那些只知墨守成规、蝇营狗苟之辈,又有何异?!”
“抬起头!”凌云猛地喝道,“看看你们的手!看看这工棚里的每一件工具!它们或许粗糙,却正在做着前人从未想过、更从未做到之事!我等今日之每一分艰难,都是在为后世子孙,劈开一条通天大道!”
“告诉我!是愿回去粘那永远粘不完的羽毛?还是愿留在此地,即便失败千次,也要亲手将这‘火汽之力’,驯服于这钢铁规矩之中?!”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然后,李小柱第一个红着眼睛吼道:“俺老李跟先生干到底!炸聋了耳朵也认了!” “干到底!” “绝不回去!” 工匠们的血性被彻底激发出来,失败的阴霾被一种悲壮的豪情所取代。
士气,终于在绝境中重新凝聚!
研究继续。思路在失败中调整,方法在痛苦中进化。
锅炉组开始尝试多层热装结构,虽然工艺复杂,但初步测试显示承压能力确有提升。 气缸组改进了浇铸工艺,采用了更细腻的型砂和更好的排气设计,铸件质量有所改善。 密封组在无数次尝试后,偶然发现将一种特殊的粘土混合细石棉绒(好不容易寻来少许)和油脂,作为填料函的密封材料,在高温下似乎能坚持更长时间……
一点一滴,毫厘前进。
期间,马三宝送来了一批从南方搜寻来的特殊物料,包括一些性能奇特的胶泥和矿物。姚广孝也派人送来几本残破的前宋笔记,里面有些关于炼丹术士处理金石、运用水火的口诀和零星记载,看似荒诞,却偶尔能给凌云带来一丝意想不到的灵感启发。(暗示姚广孝在暗中提供支持)
这一天,锅炉组再次进行新一轮的多层套箍锅炉压力测试。新的安全阀经过了反复校准。
压力缓慢升高。 一个大气压…… 两个大气压…… 两个半!已经平了之前的爆炸记录! 锅炉发出沉重的轰鸣,但结构完好! 李小柱额头青筋暴起,死死盯着压力计(一种利用液柱高度差来粗略指示压力的简易装置)。 两个七! 两个八! 接近三个大气压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时,“嗤——”一声尖锐的啸声响起,主安全阀猛地冲开,一股白色的蒸汽狂喷而出!
压力稳定在了三个大气压以下!
成功了!锅炉顶住了!安全阀起作用了!
虽然只是短暂维持,但这无疑是里程碑式的突破!
工棚内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巨大欢呼!许多人相拥而泣!
凌云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浑身几乎虚脱。他知道,这只是万里长征又一步,但却是最危险、最艰难的一步之一。
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工棚,看到了远方。
攻坚之路,仍在继续。但最黑暗的时刻,似乎正在过去。
火汽之力,正在一点点地被套上规矩的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