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三宝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面色平静,眼神却冷冽如冰。他身后跟着两名按刀而立的小宦官。
周铎脸色微变,拱手道:“马公公何出此言?本官只是依律行事。”
“依律?”马三宝慢悠悠地踱步进来,目光扫过周铎,又看了看凌云和郭衡,“王爷的金口玉言,在周长史这里,成了‘一时急需’、‘被巧言所惑’?咱家倒不知,燕王府里,何时改了这规矩?”
周铎心中一凛,知道刚才的话被马三宝听了去,已是大大不妥,连忙道:“本官绝非此意!只是格物堂之事,牵涉甚广,恐惹物议,坏了王爷名声……”
“王爷的名声,靠的是麾下虎贲之师,靠的是坚甲利刃,靠的是粮草充足!”马三宝声音陡然转厉,“不是靠清谈空议!周长史若真有闲心管这‘物议’,不如去催催军需粮草,为何至今还未足数?为何送往天工院的铁料炭薪,屡屡被克扣拖延?!”
他最后一句话,已是毫不客气的质问!
周铎脸色瞬间煞白。军需后勤系统中,文官体系确实暗中使了不少绊子,这本是心照不宣的争斗,如今被马三宝当着众人面捅破,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马公公!此话从何说起?绝无此事!”周铎强自镇定。
“有无此事,咱家自会查个明白。”马三宝冷哼一声,“至于格物堂,乃王爷亲口所设,一应事宜,皆由王爷钦定。周长史若有疑虑,自可上禀王爷,但在王爷新令之前,此地一切,照旧!谁敢阳奉阴违,咱家认得他,咱家手下的规矩,可不认得他!”
他话语中的威胁之意,赤裸裸毫不掩饰。王府宦官体系的力量,尤其是涉及王爷直接旨意时,绝非一个长史所能正面抗衡。
周铎气得浑身发抖,却知今日已讨不到好处,反而可能引火烧身,只得咬牙道:“好!好!本官这便去面见王爷!告辞!”
说罢,铁青着脸,拂袖而去。
堂内一片寂静。学徒和工匠们都被这高层的激烈交锋吓住了。
马三宝转向凌云,脸色缓和了些:“凌先生受惊了。些许腐儒迂见,不必放在心上。王爷对先生信任有加,天工院与格物堂,乃军中重地,无人可动摇。所需物事典籍,照常支取,咱家倒要看看,谁敢再伸手!”
“多谢马公公维护。”凌云躬身道谢,心中却无多少喜悦。周铎的出现,代表着一股强大而顽固的保守力量已经注意到了他,并将他视为威胁。今日虽被马三宝暂时压了下去,但矛盾已然公开化,未来的阻力只会更大。
马三宝点点头,又看了一眼那些紧张的学徒,淡淡道:“好生学。王爷和咱家,等着看你们造出更有用的东西。”
说完,便带着人离开了。
经此一闹,格物堂内气氛凝重了许多。凌云看着那些面露忧色的学徒,知道必须说点什么。
“都听到了?也看到了?”他的声音在安静的堂内响起,“有人视我等所学为歧途,为威胁。为何?因我等所行,在打破常规,在动摇他们固有的权柄和认知。”
他目光扫过众人:“前进之路,从无坦途。欲得真知,必承其重。今日之困,正说明我等所行之事,触及要害!若人人叫好,反倒是我等碌碌无为了!”
“尔等可惧?”凌云提高声音问道。
学徒们相互看了看,最初的那丝畏惧渐渐被一种混合着愤怒和不屈的情绪取代。
“不惧!”那名年轻铁匠学徒第一个吼道。 “不惧!” “不惧!”
声音由零星变得整齐,最后汇聚成一片坚定的声浪。
“好!”凌云颔首,“那便让他们看看,我等这‘奇技淫巧’,究竟能爆发出何等力量!从今日起,格物堂增设一课:目标——造一座能自行走之车!”
自行走之车?! 学徒们顿时瞪大了眼睛,连郭衡都愣住了。这……这怎么可能?
“非凭人力,亦非畜力。”凌云眼中闪烁着挑战的光芒,“乃借力!借水力、借风力、甚至借火力!此乃格物之大道,亦是釜底抽薪,向那等迂腐之辈证明我等价值之最好方式!”
他没有直接说蒸汽机,那个目标太遥远。但他要引导这些学徒,开始思考如何将自然之力转化为持续的、可控的机械动力。这是工业革命最核心的种子!
挑战极大,甚至可能失败。但唯有如此宏大的目标,才能凝聚人心,冲破桎梏,并将格物堂真正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
压力,化为了动力。争议,变成了燃料。
格物堂的灯火,燃烧得更加炽烈了。而那试图扑灭火焰的风,却不知自己正成了助燃的薪柴。
凌云知道,他与这个时代固有秩序的第一次正面碰撞,才刚刚开始。而他的回应,不是辩解,不是妥协,而是——造一辆自己会跑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