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组的头儿李师傅是个膀大腰圆、面色黝黑的壮汉,对塞过来一个瘸子十分不满,但碍于王管事和张总旗,只得骂骂咧咧地让凌云去负责一个辅助炉子的风箱。
拉风箱是个枯燥而耗费体力的活计,需要保持一个稳定的节奏为炉火供风。凌云默默地拉着,手臂很快酸麻,但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炉火上。
他观察着火焰的颜色、温度的变化与风箱节奏、燃料添加的关系。现有的风箱是简单的皮橐式,效率低下,鼓风不均匀,导致炉温波动很大,极大影响了锻打质量。
干了半天,他浑身都被汗湿透,左腿也开始隐隐作痛。休息时,他坐在炉边,看着李师傅懊恼地将一块因为受热不均而锻裂的铁料扔进废料堆。
凌云犹豫了一下,还是拄着棍子凑过去,小心翼翼地问:“李师傅,这炉火……好像时而太旺,时而又弱下去,是不是风箱不太好用?”
李师傅正没好气,瞪了他一眼:“你个拉风箱的废物,拉不动了就直说!关风箱屁事!这他娘的就这玩意!”
凌云没有退缩,继续低声说:“小子以前……家里打铁时,用的风箱好像不太一样,进风更稳些。要不要……试试稍微改动一下风箱里面的活门和风道?”
李师傅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改动风箱?哈哈哈哈!你他妈羽毛都粘不好,还懂改风箱?滚一边去!再废话老子抽你!”
周围的铁匠也发出一阵哄笑。
凌云沉默地退开了。但他注意到,不远处,一个原本在打磨刀胚的瘦削老工匠,似乎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
又过了两天,凌云依旧在拉风箱,手臂肿痛,但他对炉火的控制却越来越有心得,甚至能通过风箱节奏微调,稍稍改善一下炉温的稳定性。李师傅虽然依旧骂骂咧咧,但扔进废料堆的裂铁似乎少了一两块。
这天收工前,那个瘦削的老工匠磨蹭到凌云身边,假装收拾工具,声音极低地快速说了一句:“后槽河边的歪脖子柳树下。”
说完,便低着头匆匆离开。
凌云心中一动。
深夜,估摸着大部分人都已睡熟,凌云忍着腿痛,悄悄爬起,拄着棍,借着月光,小心翼翼地摸向营地边缘的河边。
歪脖子柳树下,一个黑影早已等在那里。正是那个瘦削的老工匠。
“老朽姓赵,营里都叫我赵老蔫。”老工匠的声音干涩低沉,开门见山,“小子,你白天说的风箱,怎么改?”
月光下,赵老蔫的眼睛里没有白日里的麻木,反而闪着一种急切而锐利的光。
凌云没有立刻回答,反问道:“赵师傅为何对此感兴趣?”
赵老蔫叹了口气:“老子打了一辈子铁,最恨的就是火候不匀!好铁都他娘的打废了!你说你能改,真的假的?要是糊弄人,现在就走,就当没见过。”
凌云看着对方眼中那种属于技术人员的纯粹执着,心中有了底。
他蹲下身,捡起一根树枝,在松软的河滩泥地上快速画了起来。
“现有的风箱是单风道,活门密闭不严,回程时漏气,所以鼓风不均。我们可以加一个回气阀,这里,做成双作用式,推拉皆可鼓风。还有,进风口和出风口可以改成这样,加个简单的风箱……”
他没有讲太高深的理论,只是用最浅显的语言和图形,勾勒出一个简易但高效得多的双动式活塞风箱的结构原理。
赵老蔫的眼睛越瞪越大,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他死死盯着地上的草图,手指不由自主地跟着比划。
“这……这里加个皮碗?这边……这样拐过来?”他声音颤抖地问。
“对,”凌云肯定道,“这样风力更足,更平稳。炉火就能更听话。”
赵老蔫猛地抬起头,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凌云:“你……你到底是什么人?这法子……妙啊!你怎么想出来的?”
“家里老人教的,胡乱琢磨。”凌云再次模糊过去,紧紧盯着他,“赵师傅,能做出来吗?需要什么材料?”
赵老蔫激动地搓着手:“能!肯定能!皮子、木头营里都有现成的!就是这手艺……得偷偷来,不能让王扒皮那群人知道!”
“我帮您打下手。”凌云低声道,“若是成了,好处是大家的,炉火好了,兄弟们也省力,出好铁多了,上面或许还有赏钱。只是……”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万一不成,或者惹了麻烦,责任全在我,是我蛊惑赵师傅的。”
赵老蔫愣了一下,深深看了凌云一眼,重重点头:“成!就这么办!老子憋屈一辈子了,就想打个好铁!明天我想法子弄材料,晚上还在这碰头!”
凌云看着赵老蔫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缓缓吐出一口气。
星星之火,终于找到了第一块可以燃烧的柴薪。
他抬头望向燕军中军大帐的方向,那里灯火零星。
王爷,您看着吧。
好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