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把平地原的草叶晒得打卷,风里裹着干燥的土气,刮过脸颊时带着细碎的沙粒。
龙弈沿着新挖的壕沟缓步走着,靴底碾过枯黄的草根,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有什么东西在脚边悄悄碎裂。他弯腰捡起一块棱角锋利的尖刺,木刺淬过火,泛着青黑色的光泽,掂量了掂,随手丢进沟底——那里早已密密麻麻插满了这种玩意儿,交错的尖刺在阳光下支棱着,像无数只向上抓挠的手,泛着冷硬的光。
“统领,您看这壕沟的深度,”
负责督工的百夫长笑着上前,脸上沾着泥灰,露出一口白牙,“再往下掘两尺,怕是能没过马腹了,就算是秦军最能蹦跶的战马,也得栽个跟头。”
龙弈还没答话,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像雨点砸在木板上。亲兵小李手里攥着个纸信,跑得甲叶叮叮当当乱响,到了近前“咚”地单膝跪地,将信封高高捧起,胸口起伏得厉害:“统领,刚从了望塔下的箭筒里发现的!上面没写寄信人,只标了‘亲呈赵破’,封口是用湿泥糊的。”
龙弈接过信封,指尖触到纸页的粗糙,边缘还沾着些草屑。拆开封口时,指腹不小心被纸边划了道细痕,渗出的血珠立刻洇在纸上,像个细小的红点。信纸展开,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已成功打入,静待时机。”字迹潦草得像被风吹过的草,墨色发乌,凑近了能闻到淡淡的焦味,像是用烧焦的木炭头写就的。
他捏着信纸的手微微收紧,纸角被攥出深深的褶皱,几乎要被指力戳破。这封信来得太蹊跷——既不报平安,也不送半分有用的情报,就这么轻飘飘一句话,悬在半空让人猜。
目光越过壕沟,掠过远处正在操练的队伍,落在两个熟悉的身影上:李达正帮着一个小士兵调整握枪的姿势,大手握着那只细瘦的手腕,耐心得不像个刚归降的秦军;张硕则蹲在地上,低着头给几个脚磨起泡的弟兄挑刺,侧脸对着阳光,神情专注得很。
“小李,去把赵将军请来。”
龙弈将信纸折成方小块塞进袖中,指尖碾过残留的纸痕,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层薄冰。
赵勇很快扛着铁枪过来,枪杆上还搭着件刚洗好的灰布衫,水珠子顺着布纹往下淌,在地上洇出一串深色的印子。
“统领找我?”
他咧着嘴笑,银须上沾着的草屑跟着颤,“是不是看我把那俩小子训得有模有样,要赏我坛好酒?”
“伯父说笑了。”
龙弈望着操练场里往来的身影,语气听不出波澜,“改日我亲自陪您喝个痛快。今日找您,是想问李达和张硕这几日可有异常?”
赵勇愣了愣,抬手挠了挠头,甲片蹭着头皮沙沙响:“异常?没啊。天不亮就起来扎马步,腿肚子都站肿了也不吭声;夜里还缠着老兵问护民军的阵法,那股子好学劲儿,比刚入营的娃娃还足。”
他忽然想起什么,嗓门亮了些,“昨儿个伙房缺柴,张硕自告奋勇带着俩亲兵去后山砍了一捆,回来时肩膀都磨破了,也没哼一声。”
见龙弈没接话,赵勇又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统领是怀疑他们?这俩小子对弟兄们热络得很。前天三营的小王发烧,迷迷糊糊喊渴,李达守在帐外熬了半宿药,每隔半个时辰就进去探回体温,比亲哥还上心呢。”
龙弈依旧没作声,转身往中军帐走。赵勇闷头跟在后面,铁枪拖在地上,枪尖刮过碎石发出闷闷的声响,倒像是替那两人鸣不平。
中军帐里,牛油烛的光焰忽明忽暗,映着舆图上蜿蜒的红痕。龙弈将那封密信“啪”地拍在案上,目光扫过帐内的将领:“方才收到的信,诸位看看。”
信纸在众将手中传阅,墨色的字迹被烛火照得发乌。帐内渐渐安静下来,只有烛花偶尔爆开的轻响。赵彻捻着花白的胡须,眉头拧成个疙瘩:“‘已成功打入’……这话的意思,是说营里藏着秦军的奸细?”
“除了李达和张硕,近半月没有新人加入。”
赵彻的指尖在案上轻叩,发出笃笃的声,“他们二人虽是归降,但来历始终没彻底查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