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弈看着他消失在拐角的背影,忽然伸手接住一片从栅栏外飘进来的枯叶。叶片上还沾着点红泥,和王呈袖管里的红麻一个色。他低头笑了笑,将枯叶按在画出“图纸”上落马坡的位置,像落下枚定局的棋子。
赵凌丰翻进粮官后院时,夜露正打湿檐角的铜铃。枯井旁的泥土果然有新翻的痕迹,铁锹还斜插在土堆上,锹刃沾着未干的红泥 —— 那是南楚特有的朱砂土。他刚要弯腰去挖,后颈忽然掠过一阵风,一只粗糙的手掌猛地捂住他的嘴。
“少副将军!是我!” 张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急喘。老兵的粗布褂子被荆棘划破了好几道,手里攥着半片染血的红麻,正是草绳上的那种,“别声张!王呈就在井里!”
赵凌丰掀开井盖时,一股腥气扑面而来。井壁上绑着个麻袋,麻袋口露出的衣角绣着粮官的徽记。张叔举着火折子凑近,火光里,麻袋上还别着块令牌 —— 南楚的狼形兵符,与粮仓草绳上的死结如出一辙。
张叔的手还在抖,粗布褂子被井边的荆棘勾出好几道破口,露出的胳膊上渗着血珠。他攥着那半片红麻的指节泛白,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却字字都带着豁出去的狠劲:“老奴今早见王呈鬼鬼祟祟往井里搬麻袋,麻袋上还缠着这红麻——跟火场草绳上的一模一样!”
他忽然往赵凌丰面前一跪,膝盖砸在青石板上“咚”地一响:“少将军信老奴一回!昨夜我见王呈跟那南楚绸缎商在城隍庙后墙碰头,两人塞了个油纸包,当时只当是寻常交易,现在才想通,那是在商量烧粮的时辰啊!”
赵凌丰刚要扶他,就见老兵猛地往枯井边退:“快!王呈那厮在井壁凿了暗格,定是藏了通敌的书信!老奴在这儿守着,少将军速去地牢——龙小哥不能再受委屈了!”说罢竟捡起块石头护在井边,佝偻的背影在月光里像株倔强的老槐。
没会儿功夫,赵凌丰就提着被麻绳捆住的王呈冲下地牢,铁链拖地的“哗啦”声惊得龙弈抬了头。他正用指尖蘸着石壁渗出的水,在墙上画落马坡的地形图,沟壑纵横的线条里,藏着密密麻麻的小记号。
“你来得巧。”龙弈的目光掠过赵凌丰手里的兵符,又落在他身后挣扎的王呈身上,嘴角勾起抹淡笑,“刚算出他们伏兵的布点——左翼是弓箭手,右翼藏着骑兵,中间那片密林,该是放哨的暗桩。”
王呈被拽到栅栏前,嘴里的破布一扯就开始嘶吼:“血口喷人!我是朝廷命官,你们敢私设公堂——”话没说完,就被赵凌丰一脚踹在膝弯,“咚”地跪在地上,肥脸撞在石板上,沾了满脸灰。
“命官?”龙弈的指尖在“密林”二字上重重一点,声音里裹着冰碴,“那你说说,为何南楚兵符会藏在你家井里?为何火场草绳的红麻,与你袖管里的一模一样?”
王呈的脸瞬间白了,却还梗着脖子狡辩:“是栽赃!定是这龙弈勾结南楚,反咬我一口——”
“哦?”龙弈忽然倾身靠近栅栏,目光像把淬了光的刀,“那你昨夜三更,为何要去粮仓西角门?那里的木栓是你亲手换的,只容一人侧身通过,除了你,谁还知道?”
这话像把重锤砸在王呈心上,他猛地瘫坐在地,嘴里的话变成了含混的呜咽。
赵凌丰看着龙弈腕间被铁链磨出的红痕,再看看王呈那副魂飞魄散的模样,忽然觉得眼眶发烫。他解开腰间的佩剑,“哐当”扔在地上:“我这就去禀明父亲,即刻出兵落马坡!”
“等等。”龙弈叫住他,指尖在“借粮队”三个字上圈了圈,“借粮队是饵,咱们去端他们的老巢。”月光从栅栏顶漏下来,一半浇在龙弈带笑的眉骨上,一半泼在王呈被麻绳勒出的肥脸上——正与邪的影子在潮湿的地上交叠、撕扯,像极了这乱世里,人心深处那场永不停歇的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