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内殿,暮色沉沉,宫灯初上。
太后斜倚于贵妃榻上,锦衾半覆,面色虽犹带病后惨白,然双眸精光内蕴,言语间已复当年辅佐先帝时的几分凌厉。
皇帝与镇北王分坐两侧圈椅,皇帝腰背绷直如弦,镇北王则眼帘半垂,食指无意识地、一遍遍摩挲着拇指光润的指甲,神情难辨。
崔国公垂手侍立,官袍下摆微颤,额角隐有薄汗。其女崔锦心则跪伏于冰冷金砖之上,肩头瑟缩,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今日之事,其来龙去脉,哀家心中已如明镜。”太后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带着久居上位者的威压,目光如寒刃般扫过众人,“尔等心中,亦当有杆秤。那些虚言矫饰,粉饰太平的废话,哀家一个字都不想再听!” 刹那间,那眉宇间迸发的慑人气势,竟似当年随先帝策马疆场的巾帼重现。
皇帝心头猛地一悸,袖中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只觉一股寒意自脊椎窜上。
镇北王摩挫指甲的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旋即恢复如常,心下却一片了然:母后终究不愿见他们兄弟阋墙,血染宫闱。
太后将他这小动作尽收眼底,心头蓦地一酸。
这习惯,是她这幼子自小便有,每每心中郁结不快,便如此,终究……她还是让他失望了。可龙椅上那位,亦是她的骨血。
罢了,总要再给一次机会,最后一次!
对小儿的亏欠,便都补偿在那孩子身上吧。
念及此,太后目光转向贵妃榻旁绣墩上端坐的少女,瞬间化作慈和暖流,“安心,”她唤道,声音柔和了几分,“此番救驾,功在社稷。更兼你乃毓皇贵妃……嫡亲表甥女,流落在外多年,不知受了多少磋磨苦楚,如今既归宗认亲,哀家本欲留你在身边,好生看顾……”
太后话音稍顿,眸光倏地转向崔国公,那柔和顷刻间转为冰封千里的威压:“崔国公!”
尚在神游的崔国公骤然被点,浑身一激灵,慌忙躬身,嗓音微颤:“臣……臣在!”
“奈何这孩子心性至孝,”太后继续道,语气不容置疑,“闻说国公夫人抱恙,执意要回府侍疾尽孝。哀家体恤其心,不便强留。然……”她声调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哀家把话撂在此处!若安心入你崔国公府后,少了一根头发,受了一丝委屈,哀家必唯你是问!届时,休怪哀家不讲情面!”
这凛冽如刀的“唯你是问”四字,裹挟着积威数十年的皇家威势,沉沉压向崔国公。
崔国公只觉双膝发软,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顶门,几乎站立不稳。
他猛地想起镇北王今日带人入宫面圣、直抵太极殿的蹊跷顺利……背后若无太后默许甚至推波助澜,焉能如此?皇帝显然亦想到此节,甚至想得更深、更惧——莫非母后早已知晓一切?包括中毒之事?一念及此,皇帝身躯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死死攥紧的拳头骨节泛白,视线死死钉在脚前三寸之地,不敢稍抬半分。
殿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太后久未闻回应,凤眸一寒,陡然抄起手边一盏温热的雨过天青瓷盖碗,狠狠掼向崔国公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