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转向那个已经停下脚步、站在不远处剧烈喘息着的蓝发少女。
他一步步走向露艾尔斯,脚步沉重,脸上的表情没有了往日的嬉笑,只剩下严肃和审视。他在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站定,湛蓝的眼睛紧紧盯着她,声音低沉:
“露艾尔斯。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他顿了顿,拳头微微攥紧,语气变得冷硬:“如果你是被那个黑漆漆的混蛋逼的,那还好说……如果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们,一直都在演戏……”
尼克的话没有说完,但那未尽的威胁意味清晰无比——如果是一直在欺骗,那之前所有的羁绊都将在此刻斩断,他甚至会动手。
露艾尔斯抬起头,脸上沾满了黑灰和泪痕,十字星的瞳孔里没有了往日的神采,只剩下痛苦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坦诚。她没有躲避尼克的目光,也没有任何为自己辩护的意图,只是用依旧沙哑的声音,清晰地、一字一句地开始诉说:
“水是密客给我的。我不知道里面是那种……能要命的毒。”她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悔恨:“他抓住了我对‘家’的执念,用了一个虚假的承诺骗了我。我……我真的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没想到林姐会……”
她将密客的出现、威胁、利诱,以及自己如何被利用,如何眼睁睁看着林昭然消失、袁质和尼克痛苦倒下,以及密客带走王子的目的——为了那个所谓的“神迹”,尽可能简洁却完整地说了出来。她没有隐瞒自己的愚蠢、轻信和罪责。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对不起,尼克,真的对不起。”她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我不求你们原谅……但我真的想改变。我不想再被他控制,不想再看着你们……我想做点什么,哪怕只能弥补万分之一……”
她的坦白直接得近乎残酷,没有一丝一毫的推诿和狡辩,将所有的丑陋和盘托出。
尼克听着,脸上的冰冷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愤怒、失望、后怕……但看着眼前这个脆弱、绝望、却努力想要抓住一丝赎罪机会的少女,他又想起了在船上时,她谈起被王庭驱逐时的落寞,想起她获救时的惊讶和那一点点真实的欣喜。
最终,他紧攥的拳头缓缓松开了。
他叹了口气,声音依旧有些硬邦邦的,却少了许多敌意:“……你真是……蠢得可以。”那句“没原谅你”在嘴边转了一圈,还是咽了回去。
他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和狼狈的样子,恻隐之心终究还是动了。尤其是想到父母的事情,那份亏欠感让他无法真正对她狠下心肠。
“行了,别在这傻站着了。”尼克别开脸,语气别扭却带着一丝以往的熟稔:“那个黑漆漆的怪物弄出这么大阵仗,肯定没好事。原子和队长他们先过去了,我们不能落后。”
他朝她伸出手,不是搀扶,更像是一种催促和认同的信号。
“跟上。有什么账,等解决了眼前这堆破事再算!一起去找那个混蛋算总账!”
露艾尔斯的眼眶瞬间红了,尼克伸出的手和那句别扭却熟悉的话像一道暖流,猝不及防地冲垮了她心中冰封的堤坝。她用力吸了吸鼻子,重重地点头,泪水再次涌出,但这一次,却带着一丝解脱。
她没有去握那只手——她不配,至少现在不配。但她用尽全身力气,跟上了尼克的脚步,两人并肩朝着那毁灭的光柱再次奔跑起来。
风声在耳边呼啸,死寂的焦土在脚下不断延伸。
“密客……”露艾尔斯喘息着,声音破碎却急切,她必须把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他的能力……很诡异……他能在完全不触动现实基础的情况下,制造出极其真实的幻境,让人深陷其中……甚至……甚至可能篡改短暂的记忆认知。”
尼克想起沙漠旅店地下室的沙漏,想起那些令人绝望的逼真景象。
“还有……他周身那些黑雾……”露艾尔斯眼中闪过一丝恐惧:“那不是装饰……那是他力量的一部分,可以凝聚成型进行攻击,腐蚀性极强,还能隔绝甚至吸收能量……非常难缠。”
尼克一边跑一边凝神听着,脸色越来越凝重。
露艾尔斯深吸一口气,抛出了最惊人的信息:“而且……他……他不是正世界的人,也不是反世界的任何种族……露艾尔斯说密客并不是正反世界任何一方的人,而是来自一个独立于正反世界之外的暗世界的暗之灵。”
“暗世界?暗之灵?!”
尼克猛地转头看向她,湛蓝的瞳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这个信息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正与反的界限已然分明,如今竟又冒出一个独立的“暗”?
这消息太过震撼,几乎让他脚步踉跄。但前方那道不详的光柱和同伴远去的背影容不得他深想。
他甩了甩头,强行压下翻腾的思绪,眉头紧锁,语气变得极其严肃:“如果真是这样……那要解决掉这家伙,恐怕不是一般的棘手。”
他的恶魔尾巴不安地甩动了一下。一个来自未知世界、拥有诡异幻术和强大腐蚀性能量的敌人,其威胁程度远超想象。
“但再棘手也得干!”尼克咬咬牙,眼中闪过狠厉的光芒,加快了速度:“管他来自哪个阴沟角落,动了我们的人,就得付出代价!快!追上他们!”
脚下的漆黑焦土不断向后飞掠,风声在耳边呼啸。尼克和露艾尔斯的速度确实极快,没过多久,前方袁质和赛琳卡那模糊而迅疾的身影便再次清晰起来。
“原子!队长!”尼克扬声喊道,加快了脚步。
袁质和赛琳卡闻声微微放缓速度,回头瞥见是尼克和露艾尔斯追了上来,并且是并肩奔跑,两人眼神交汇,瞬间明白了什么。袁质赤色的瞳孔在露艾尔斯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没有质问,没有愤怒,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下头,那眼神复杂难辨,却带着一种此刻更为重要的默认——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四人汇合,没有停留,甚至没有多余的交流,只是默契地调整步伐,保持着相同的疾驰节奏。赛琳卡言简意赅地对袁质和尼克复述了露艾尔斯刚才透露的关键情报——密客的幻境能力、黑雾的腐蚀与能量吸收特性,以及那最惊人的“暗世界暗之灵”的身份。
信息量巨大,但此刻没人表示惊讶或质疑。袁质的脸色更沉了几分,赤瞳深处的风暴似乎更加汹涌,他只是抿紧了唇,跑得更快。尼克骂了句脏话,眼神却更加坚定。无论敌人来自哪里,是什么东西,目标都只有一个。
决心在无声中凝聚。四道身影如同劈开死寂的利刃,带着一往无前的觉悟,冲向那毁灭的源头。
大约五分钟后,地形开始变化。他们冲入了一个极其宽阔、仿佛被巨斧劈开的巨大峡谷。峡谷两侧是高达千仞的、漆黑冰冷的岩壁,上面布满了那些浑浊的、漠然俯视的暗红巨眼。
而峡谷的最前方,景象令人窒息。
那是一片无比宽阔的、已经彻底凝固的纯黑色“河床”,那是岩浆河被转化后的可怖形态,表面依旧不断逸散着吸收光线的冰冷黑雾。而就在这片巨大黑色河床的正中央,那道直径数万米的暗红黑雾光柱,正以一种近乎凝固的、狂暴的姿态,笔直地贯向天空,内部翻滚着令人不安的暗红与漆黑,仿佛连接着某个绝望的深渊。
光柱散发出的威压在此地达到了顶峰,空气沉重得如同水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痛灵魂的冰冷与死寂。
袁质的脚步猛地停下,赤色的瞳孔死死盯着那道光柱的核心,身体微微颤抖。他感觉到了,昭然就在那里面。一种无比熟悉却又彻底陌生的气息,如同心脏被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而就在光柱之外,那片纯黑色凝固“河床”的边缘。
密客站在那里。
纯黑的西装、围巾、画家帽,手杖点地,姿态依旧优雅而冰冷,与这片毁灭的景象格格不入又浑然一体。
他的脚边,三王子安塔瑞斯被一种扭曲的、仿佛由阴影构成的锁链五花大绑,扔在地上。王子似乎已经吓傻了,连呜咽都发不出来,只能像虫子一样微微蠕动,脸上满是涕泪和绝望。
密客似乎早就预料到他们的到来。他微微抬起头,被围巾和帽檐遮蔽的“目光”投向疾驰而来的四人,冰冷平滑的声音直接响彻在他们的脑海,带着一丝仿佛等候多时的嘲弄:
“比预想的要慢一些。看来,内部的小小分歧已经解决了?”
他的“视线”似乎在低着头的露艾尔斯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那目光并无怒意,反而像主人看着一只不听话但终究会回来的宠物,带着居高临下的了然。
袁质上前一步,将尼克、赛琳卡和露艾尔斯隐隐护在身后。他不是以首领自居,而是一种本能——面对最危险的存在,他必须站在最前面。他的赤瞳燃烧着,声音因极力压抑的情绪而显得异常冰冷:
“她在哪里?”
他没有问“你想干什么”,也没有在乎那个废物王子,第一个问题,也是唯一的核心,直指林昭然。
密客轻轻歪了歪头,手杖无意识地点着漆黑的焦土。
“她?”他仿佛在品味这个代词:“她正在完成最后的蜕变。从旧约的残渣,化为新约的基石。这是她的命运,也是你们的荣幸——能够见证‘毁灭’的真正降临。”
他的话语如同毒液,滴入每个人的心底。
尼克忍不住厉声喝道:“少放屁!把她还回来!不然老子拆了你这身黑皮!”
赛琳卡的重剑嗡鸣,猩红的能量如同实质的火焰般升腾起来,她红色的瞳孔锁定密客,寻找着任何可能的破绽。
露艾尔斯紧紧咬着下唇,十字星的瞳孔里充满了恐惧,却也有着不再动摇的决绝。
袁质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缓缓地、无比坚定地,再次向前踏出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