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的风很大,吹得人衣袂猎猎作响。远处,三王子安塔瑞斯的城堡如同一个巨大而华丽的肿瘤,寄生在最大的浮空岛上,在病态的黄绿色天幕下投下压抑的阴影。那是通往下一个区块的唯一路径,也是眼前这片混乱天空的权力核心。
赛琳卡将依旧昏迷但气息平稳的凯尔小心地交到艾利怀中。年轻的男性海妖抿着嘴,手臂稳稳接过那轻得有些过分的重量,碧蓝的瞳孔里满是不情愿和一丝担忧。旁边的茉利立刻上前,协助哥哥调整好姿势,确保凯尔能被安全地固定住。
“队长,我还是不明白。”艾利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但其中的不满清晰可辨:“我们为什么要帮他们到这一步?甚至还……”他飞快地瞥了一眼不远处刻意背对着他们的袁质,后者正望着远处的城堡,侧脸线条紧绷,但并没有之前那种令人恐惧的冰冷,更像是个在生闷气的少年:“……还要替他护送这么个累赘回去。”
赛琳卡的目光扫过自己的队员,没有看袁质那边。她的解释简短而直接,没有任何华丽辞藻,一如她这个人。
“王国毁了庄园。杀了我们的亲人。把我们变成现在这样。”她的声音平稳,却像石头一样砸在地上:“他们不是王国的朋友。那个叫无目骑士的,是王国最强的刀。刀折了,王国会痛。”
她顿了顿,红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波动,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让他们继续往前走,去王宫。对我们没坏处。或许,有机会。”
艾利和茉利对视一眼,队长的话从来都不多,但总能切中核心。他们痛恨王国,无时无刻不想着摆脱控制,但个体的力量太过渺小。或许……这确实是一个混乱的契机。
“可是队长,你一个人留下……”茉利轻声开口,带着担忧。
“他们去城堡,需要有人开路。之后,我会跟上。”赛琳卡的语气不容置疑,她已经做了决定。
另一边,G已经醒了,瑟缩地站在几步开外,脸色依旧苍白,但身上的伤已奇迹般痊愈。他不敢看袁质,每一次无意中瞥到那个背影,都会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低下头,身体微微发抖。袁质则全程把他当空气,但那种厌烦和抵触的情绪几乎形成实质的气场,让G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林昭然和尼克正在低声核对接下来的路线,露艾尔斯则有些不安地摆弄着自己的衣角,十字星瞳孔不时担忧地看向被海妖兄妹抱着的凯尔。
赛琳卡走到艾利和茉利面前,最后看了一眼凯尔。
“治好他。”她重复了一遍袁质的要求,这也是命令。
艾利深吸一口气,终于点了点头:“明白了,队长。你……小心。”
没有更多的告别,艾利和茉利对视一眼,周身泛起微光,属于海妖的独特魔力波动起来。他们没有坐骑,也不需要。两人抱紧凯尔,纵身从山顶跃下!
下落过程中,他们的身形仿佛与气流融为一体,变得异常轻盈流畅,如同两颗投入水中的珍珠,以一种违反重力的优雅姿态,迅速滑翔向下,朝着远离城堡的方向,很快变成了几个小点,消失在云层与破碎浮空岛的掩映之中。
山顶上顿时空旷了不少。
风声似乎更大了。
赛琳卡转过身,目光扫过袁质、林昭然、尼克和露艾尔斯,最后落在远处那座戒备森严的城堡上。
“走吧。”她言简意赅地说,率先朝着下山通往那座浮空岛连接桥的方向走去。白色的短发在风中扬起,背影依旧挺拔而孤直。
袁质终于收回望向远方的目光,抿了抿唇,沉默地跟上。
林昭然快步走到他身边,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胳膊,低声道:“没事吧?”
袁质摇了摇头,声音有些闷:“没事。”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就是……有点烦。”
这语气里带着点属于他这个年龄段的、真实的烦躁,而不是那种深沉的压抑或冰冷的暴怒。林昭然稍稍松了口气。
尼克看着前面赛琳卡的背影,搓了搓手,凑到袁质另一边,小声道:“喂,原子,虽然但是……有个能打的临时队友,感觉也不赖哈?”
袁质没搭理他,只是加快了脚步。
跟在最后面的露艾尔斯回头望了一眼海妖兄妹和凯尔消失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小跑着跟上队伍。
G犹豫了一下,看着赛琳卡的背影,又恐惧地瞟了一眼袁质,最终还是低着头,远远地、默默地跟在了艾利与茉利俩人的最后面,像一个灰色的、试图隐形的影子。
一支各怀心思、彼此提防又被迫同行的奇特队伍,朝着三王子的城堡,沉默地前进。
山顶的风呼啸着,卷起尘土和碎石。队伍沉默地前行,气氛压抑得如同此刻铅灰色的天空。袁质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林昭然的背影,落在她肩上那个略显破旧、却一直随身携带的背包上。
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脚步一顿。
“昭然。”他出声,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但足够清晰。
林昭然停下脚步,疑惑地回头。尼克和露艾尔斯也跟着停下,赛琳卡走在最前,察觉到后面的动静,也驻足回望
袁质几步走到林昭然面前,没有说话,只是从自己外套的内侧口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柄水果刀。
刀身并不起眼,甚至有些陈旧,刀柄上没有任何华丽的纹饰,只有常年使用留下的细微磨损痕迹。但在场知道它来历的人——林昭然和尼克——都瞬间沉默下来。这是袁凡志留下的唯一遗物,是那段疯狂与血缘交织的过往的证明,是袁质内心深处一道无法磨灭、复杂难言的刻痕。
他捏着刀柄,指尖微微用力,然后轻轻掀开林昭然背包的一个搭扣,将这柄意义非凡的水果刀,小心地放了进去,和里面那两封老查理的信、以及他们两人那早已在黑帮总部激战中报废的手机放在了一起。
拉好背包拉链,他像是完成了一件重要的事,轻轻松了口气。然后,他转头看向旁边的尼克,语气很自然地问:“尼克,你有什么要放进去的吗?”
尼克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又挂起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他夸张地一撩额前并不存在的刘海:“我?我最重要的东西就是我这无处安放的帅气,还有你们这些可靠的伙伴啦!这些可塞不进包里。”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和心脏位置,然后笑容收敛了一些,看着那个背包,语气变得稍微正经了些:“而且,这里面放的……都是你们从‘那边’带来的东西吧?信、手机,还有现在的刀……都是你们的过去和牵挂。我这个土生土长的反世界佬,就不破坏这种‘正世界专属储物箱’的气氛啦。”
他的话语里带着惯有的调侃,却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理解和温柔。
袁质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一旁的赛琳卡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看着袁质珍重地放入水果刀,看着尼克故作轻松却体贴的拒绝,看着那个小小的背包里承载着两个世界交织的沉重与牵挂。
她的目光似乎透过他们,看到了别处。那双总是冷静甚至漠然的红色瞳孔里,极快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
她想起了艾利和茉利。想起很多年前,在那个被战火和贫穷撕裂的边境渔村,她发现那两个被遗弃在破败海神庙里的婴孩。他们被放在一个破烂的木盆里,因为天生耳后的透明翼膜和异于常人的瞳孔而被视为不祥。两个小家伙饿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只是紧紧偎依在一起,小手里还互相抓着对方脏兮兮的衣角。
她也想起了G。想起他是如何像只受惊的小老鼠一样躲在废墟里,瘦骨嶙峋,抱着一本不知从哪个死人身上捡来的破旧笔记本,上面涂满了无人能懂的怪异符号,对任何靠近的人都充满恐惧和攻击性。
是她,把这两个海妖双胞胎从木盆里抱起来,用微薄的报酬买来鱼糜糊一口口喂大;是她,从废墟里把那个阴郁瘦弱的记录员男孩拽出来,强行教会他如何用笔而不是牙齿去保护自己。
她不是什么温柔的养育者,她自己也刚从地狱里爬出来没多久,能给的不多,只有严厉的训练、生存的法则和一个不会轻易让他们再次被丢弃的“队伍”。
风更急了,吹得赛琳卡白色的短发凌乱地拂过脸颊。她收回目光,转过身,背对着众人,只留下一个挺拔而孤寂的背影。
“休息够了就走。”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冷硬,听不出任何情绪:“前面的路不会太平。”
说完,她率先迈开脚步,黑色的铠甲在晦暗的天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袁质、林昭然、尼克和露艾尔斯互相对视一眼,沉默地跟了上去。
那个背包依旧背在林昭然肩上,似乎比刚才又沉了一点。
风卷过荒芜的山脊,袁质深吸了一口带着尘土味的空气,胸腔里那股莫名的烦躁似乎被吹散了些许。他沉默地跟上赛琳卡的步伐,目光扫过前方那座日益逼近的、如同华丽囚笼般的城堡,赤色的瞳孔里情绪难辨,但紧绷的肩线略微放松了些。
至少,凯尔有了活下去的希望。这个念头像一块投入深潭的小石子,在他心底漾开一丝微弱的、却切实存在的慰藉。
……
与此同时,城堡最高处的奢华寝宫内。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安塔瑞斯·阿克塔,拥有着偶像般精致短发和湛蓝眼眸的三王子,此刻正毫无形象地对着水晶通讯球尖叫。他原本精心打理的发型变得凌乱,蓝色的瞳孔里充满了血丝和恐慌,白皙的脸颊因激动而涨红。
“几百万的军队!被一个人!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怪物!就吓得屁滚尿流跑回来了?!德鲁德那个蠢货还把自己的脑袋弄炸了?!这让我怎么跟父王交代?!他一定会剥了我的皮!不,他会把我扔去喂地狱犬!”
他猛地将手中价值连城的水晶通讯球砸在地上,昂贵的魔法造物瞬间碎裂,迸溅的碎片吓得旁边侍立的女仆瑟瑟发抖,跪倒在地。
“赛琳卡……赛琳卡竟然也叛变了!”他像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在原地团团转,手指神经质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她可是我手下最能打的一条狗!我给了她那么多资源!她怎么敢?!她怎么敢带着我的人去帮那些逆贼?!还杀了德鲁德?!”
他越想越怕,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那个红眼睛的怪物能瞬间瓦解他的大军,能莫名其妙地让德鲁德脑袋开花,那要闯进他的城堡……闯进他的寝宫……
“不行……不行!得立刻通知父王!必须让无目骑士过来!只有他能对付那种怪物!”
安塔瑞斯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扑向床边,想去按那个镶嵌在床头、直通王都的紧急传讯魔法阵。他甚至顾不上什么王子的仪态和骄傲了,现在只想立刻、马上得到父亲的庇护,哪怕事后被严厉惩罚也认了。
就在他颤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那个华丽宝石按钮的瞬间——
他的动作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