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他转向袁质,眼神变得锐利了些许,仿佛能穿透那副平静外表下所有的迷茫与重负:“一个人的未来,怎么可能被几句话、几个符号就定义死呢?人的未来,是靠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是用每一个当下的选择垒起来的。就算最后的结果,碰巧和某个预言说的一样,那也不过是——”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狡黠和不容置疑的笃定:“那预言运气好,蒙对了这一次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然后,他看向尼克,嘴角勾起一个轻松的笑容:“还有些小家伙,干脆就不在那所谓的预言图谱里。对于深陷预言漩涡中心的人来说,这样一个‘意外’的同行者,难道不是一次打破那看似牢不可破的预言轨迹的绝佳机会吗?变数,往往来自计划之外。”
最后,他的目光缓缓定格在林昭然身上。那目光深沉而复杂,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洞察和一丝鼓励。“即使……即使一个人在命运的剧本里,被安排了一个看似糟糕透顶的身份,被标注了不详的印记……”他的声音放缓,每个字都仿佛带着重量:“但只要自己不肯向那既定的‘命运’低头,不认同那强加的身份,拼命地、挣扎着想要抓住光……”
他微微前倾身体,声音虽轻,却带着撼动人心的力量:“那么,就算所有人都说结局注定堕落,也未必不能……换来一个更好的终章。重要的,从来不是别人给你贴了什么标签,而是你究竟相信自己是谁,并愿意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
他说完了,靠回椅背,慢悠悠地端起茶杯,呷了一口,仿佛刚才只是随口聊了聊天气。但那意味深长的目光,却在每个人心中投下了深深的石子,激荡起层层涟漪。
林昭然怔怔地听着,老查理的话语像一阵温暖而强劲的风,吹散了她心中积压的、关于“毁灭泰坦”身份的厚重阴霾。是啊,凭什么一个预言、一个名号就能定义她是谁,决定她未来的走向?只要她自己不认,只要她拼命抓住光……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和决心在她心底悄然滋生,让她几乎要脱口而出些什么。
但就在这时,一股极其细微、却冰冷刺骨的悸动毫无征兆地从她那只被毛巾层层包裹的左手掌心传来,像是一根深埋在血肉下的毒针被轻轻拨动,提醒着她那无法忽视的、正在发生的异变。那股不安如同跗骨之蛆,牢牢钉在她刚刚升起的希望底部,让她沸腾的热血稍稍冷却,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惊惧。真的……可以仅仅靠“不认”就摆脱吗?
“哎呀!”尼克猛地一拍大腿,蓝色的尾巴烦躁地甩动着,打破了短暂的沉默。他一脸受不了的表情,冲着老查理嚷嚷道:“我说老爷子!您说了这么一大堆,道理是挺唬人的,但仔细一想,不全是车轱辘话嘛!绕来绕去,关键的一点没说明白啊!您到底等什么时间点?那个需要您帮忙的‘忙’又是什么?还有那个预言里的‘解放’到底怎么回事?您直接告诉我们不行吗?非要当个老谜语人在这儿猜来猜去,急死个人了!”
他抱怨得理直气壮,完全没觉得对一位“死神”这样说话有什么不妥。
“尼克先生!”露艾尔斯立刻转过头,十字星瞳孔里带着不赞同的神色,小声却急切地制止他:“不可以对查理先生这么无礼!查理先生愿意为我们揭示这些真理,已经是我们莫大的荣幸了!命运的启示需要自己去领悟和印证,怎能如此急躁地索要答案?”她显然已经完全被老查理的智慧折服,容不得半点“亵渎”。
而被夹在中间的凯尔,小小的脑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嘴巴微张,金色的大眼睛里满是茫然和信息的过载。预言、命运、解放、死神、谜语人……他感觉自己的cpU快要烧掉了,彻底傻在原地,完全跟不上这跳跃的思维和对话深度。
“哈哈哈——!”
老查理看着眼前这生动的一幕——急躁的恶魔、维护他的预言家、懵掉的小孩,还有那两个心思各异的赤瞳少年少女——再次爆发出那洪亮豪迈、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郁的大笑。
他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用力捋着自己的山羊胡,独眼里闪烁着恶作剧得逞般的、老顽童式的愉悦光芒。
“哎呀呀,被你说中喽,蓝尾巴的小家伙!”他指着尼克,语气里非但没有丝毫恼怒,反而充满了戏谑和开心:“老头子我活了不知道多少年头,在这冷冷清清的地方待久了,就剩下这么点爱好——当当谜语人,看看你们这些年轻人抓耳挠腮、又想不明白的有趣样子!这可是我难得的乐子啊!哈哈哈!”
“再说了。”他狡黠地眨了眨那只冰蓝色的独眼,优哉游哉地端起茶杯又呷了一口,咂咂嘴:“天机不可泄露,一说破,那未来的味儿可就不对喽!保持点神秘感,多有意思!”
老查理再次豪爽地大笑起来,声浪在温暖的图书馆里回荡,震得壁炉里的火苗都欢快地跳跃了几下。
“好了好了,不逗你们这些小家伙了。”他捋着山羊胡,冰蓝色的独眼扫过众人,“冰霜区块再往前,冻骨头的地方就算到头啦。接下来,你们得往上走——天空区块,那地方,啧啧,风景不错,就是有点费脖子,老是仰着头。”
他随手指了指图书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看似堆放着一些陈旧的卷轴和杂物。“我这儿嘛,正好有条不怎么用的旧通道,直通上面。比你们在外面吭哧吭哧爬冰山、对付那些不稳定的气流漩涡要省事多了。”
袁质、林昭然、尼克和凯尔简单交换了一下眼神。继续留在生死回廊毫无意义,而一条直达天空区块的捷径无疑是雪中送炭。几乎没有过多犹豫,袁质代表大家点了点头:“谢谢您,查理先生。我们愿意走那条通道。”
“哈哈!好!爽快!”老查理看起来很高兴,他站起身,示意大家跟他过去。
露艾尔斯看着老查理,十字星状的瞳孔里充满了感激和不舍,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问道:“查理先生,您……您不和我们一起走吗?外面的世界……也许需要您的帮助。”她想到了那个关于“解放”的预言,或许同行就是契机?
“我?跟你们走?”老查理像是听到了什么特别有趣的话,再次哈哈大笑,摇了摇头:“不了不了,时候还没到呢!我说了,我得等那个需要我动弹动弹的时间点。现在嘛,还是在这儿喝茶看书更自在。你们的路,得你们自己去闯!”
他走到那堆杂物前,也没见他怎么动作,只是随意地一挥手,那些陈旧的卷轴和箱子便无声地滑开,露出一道散发着微弱蓝色光晕、仅容一人通过的椭圆形光门。门内是旋转的、如同星云般的能量流,看不清具体通向何处。
“就是这儿了,走进去就行,稳当得很。”老查理拍了拍手,站到一边。
尼克第一个好奇地凑过去探头探脑,凯尔紧跟其后。袁质看向光门,赤瞳中微光闪烁,似乎在分析其能量构成,确认安全后,对林昭然点了点头。
就在林昭然深吸一口气,准备跟随大家踏入光门之时,老查理却忽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她身侧。
他的动作快得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连近在咫尺的尼克和凯尔都仿佛没有察觉。
林昭然只觉眼前一花,那只冰蓝色的独眼正温和又带着一丝深意地看着她。接着,老查理那布满皱纹的手非常迅速而又轻巧地往她手里塞了两样东西。
是两封信封古旧却保存完好的信。
老查理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清晰地钻入她的脑海:
“丫头,收好。”
“第一封,等你哪一天,打从心底里真正接纳了自己,不再为‘你是谁’而痛苦挣扎的时候,再打开。”
“第二封,等这一切……所有的冒险、战斗、欢笑和眼泪,都彻底结束了之后,再看。”
他的话语又快又轻,说完,不等林昭然有任何反应,就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一样,迅速后退一步,脸上又挂上了那副豪爽乐呵的表情,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对着所有人挥了挥手:
“走吧走吧!一路顺风!别忘了老头子我的茶!要是碰到天空区块那群鸟人长老,替我捎句话,就说他们上次输给我的那罐‘云顶仙毫’该还了!哈哈哈!”
在尼克大大咧咧的“知道啦老爷子!”和露艾尔斯依依不舍的回头注视中,袁质率先踏入了光门,身影被蓝色的星云吞没。凯尔和尼克紧随其后。
林昭然握紧了手中那两封莫名沉重的信,将它们飞快地塞进了口袋最深处。她最后看了一眼站在光影里、笑眯眯地捋着山羊胡的老查理,咬了咬唇,转身毅然决然地步入了那旋转的光门之中。
光门在她身后悄无声息地闭合,图书馆再次恢复了以往的宁静,只剩下壁炉火苗轻微的噼啪声,以及老查理那仿佛能穿透时空的、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空无一物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