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利落地转身,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沿着走廊离开了。
露艾尔斯看着尼克离去的背影,脸颊微微发烫,十字星状的粉色瞳孔里闪烁着复杂的光。她轻轻关上客舱的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一年来的漂泊和惶恐都吐出去。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窗外海底珊瑚传来的朦胧绿光在天花板上摇曳。
她走向柔软的床铺,手指轻轻拂过干净的床单,眼中几乎带着一种虔诚的感激。
就在这时——
房间中央的空气突然发出一阵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滋啦”声,如同老式电视信号不良时的雪花噪点。光线扭曲了一下,一道狭长的、边缘不断闪烁的黑色裂痕凭空出现。
露艾尔斯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刚刚放松下来的神情被惊恐和警惕取代。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摆出了防御姿态,耳后的透明翼膜瞬间绷紧。
从那条闪烁的黑色裂痕中,一个身影悄无声地步出。
他穿着剪裁得体的深黑色西装,头戴一顶复古的黑色画家帽,脸上——或者说整个头部——都被一条厚厚的黑色围巾层层包裹,严严实实,没有露出一丝皮肤或毛发。手上也戴着黑色的手套,握着一根光滑的黑色手杖。他整个人就像一道凝固的、人形的阴影,散发着冰冷而诡异的气息。
是密客。
露艾尔斯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十字星状的瞳孔紧缩,呼吸都停滞了。她看着这个不速之客,身体微微颤抖,说不出是恐惧还是别的什么。
密客那被围巾包裹的“面部”转向她,虽然没有眼睛,但露艾尔斯能清晰地感觉到一种审视的目光。
一个平静的、略带金属质感的声音直接在露艾尔斯的脑海中响起:
“脸红是正常的,露艾尔斯小姐。那傻小子确实有种……让人不太讨厌的活力。”
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情绪,却让露艾尔斯的脸颊更烫了,她猛地低下头,手指揪紧了衣角。
密客的声音继续在她脑中回荡,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但是,记住我们的合作。你的预言能力是计划的关键一环,我不希望看到你因为一时冲动,把命搭进那些无关紧要的‘双界非命’预言里。”
他微微向前倾身,黑色的手杖点在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带来的压迫感却让露艾尔斯几乎窒息。
“好好休息。然后,做好你该做的事。不要让我失望,也不要……破坏我们之间难得的默契。”
话音落下的瞬间,密客的身影如同被擦掉的粉笔画,向后一步退入那道闪烁的黑色裂痕中。裂痕迅速收缩、消失,房间中央的空气恢复原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留下露艾尔斯独自站在原地,脸色苍白,十字星状的瞳孔剧烈颤抖着,方才的温暖和感激被冰冷的恐惧和沉重的压力彻底取代。她缓缓滑坐到地毯上,抱紧了双臂,窗外海底的绿光映照着她微微发抖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寂。
……
房间内,空气中还残留着美食的香气,混合着一种温暖而亲昵的氛围。盘子已经空了,随意地搁在一边。林昭然脸上带着灿烂又略带狡黠的笑容,手指还在袁质的腰间作怪,挠得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角都沁出了生理性的泪水,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哈哈哈……停、停下……昭然……我错了……真的错了……”袁质一边笑一边求饶,平日里总是紧绷的身体此刻软倒在座椅里,毫无防备。
林昭然这才心满意足地停手,得意地哼了一声,看着袁质脸颊泛红、头发微乱、大口喘气的样子,觉得格外顺眼。她凑近了些,红瞳里映着他的模样,语气轻快又带着一丝期待:“这还差不多!以后就要这样,多笑笑嘛!这样的晚餐……以后得多来几次才行!”
袁质的呼吸渐渐平复,听到她的话,赤瞳微微闪烁,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嘴角却忍不住轻轻上扬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林昭然伸了个懒腰,展现出美好的曲线,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唔,吃饱了就有点困了……天气也不早了,我去洗个澡……”
她说着,站起身,作势要往房间自带的浴室走去,还故意回头瞥了袁质一眼,眼神流转,带着明显的戏谑,拖长了语调:“怎么?我们原子同学……是不是还想——”
她的话音未落,袁质却突然伸手,轻轻拉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动作有些突然,力道却很轻,指尖甚至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微颤。
林昭然停下脚步,诧异地回头看他。看到他脸上那副欲言又止、甚至带着点挣扎和沉重的表情,她脸上的戏谑笑容慢慢淡去了,红瞳里闪过一丝疑惑。
“怎么了?”她轻声问,察觉到了他情绪的不对劲:“突然这么严肃?”
袁质没有立刻回答。他抿了抿唇,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似乎正在艰难地组织语言。他避开了林昭然探究的目光,赤瞳盯着两人脚边的地板,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迟疑和……沉重。
“昭然……”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我……我之前和dS那个首领……托菲尔交手的时候……他……他说了一些话……”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说出每一个字都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
“关于……反世界和正世界合作的渠道……和……参与者……”
林昭然的心莫名地提了一下,脸上的轻松神色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敏锐的警惕:“他说了什么?是不是提到了谁?”
袁质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抬起眼,赤瞳对上了林昭然的目光,那里面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担忧,有不忍,更有一种必须说出来的决绝。他非常非常委婉地,几乎是小心翼翼地暗示道:
“他……提到了一个……在正世界……很有权势的人……一个……能够调动很多资源……并且……对旧城区改造项目……有着很大影响力的人……”
每说一个词,他都观察着林昭然的反应,语气充满了试探和顾虑。
林昭然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她不是傻瓜,袁质如此明显的、迂回的暗示,再加上“旧城区改造”这个关键词,几乎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打开了她心中某个最不愿触碰的黑箱。
她的父亲——林俊武。
她的瞳孔微微收缩,指尖下意识地蜷紧,但仅仅是一瞬。下一秒,她强行压下所有翻涌的情绪,脸上甚至挤出一个有些疲惫的、略显苍白的微笑。
“哦……是这件事啊……”她轻轻抽回被袁质握住的手腕,动作自然地转过身,假装整理了一下裙摆,避开了他担忧的视线,声音刻意放得轻松,甚至带着点困倦的嘟囔:“今天太晚了……而且刚吃完饭,脑子都转不动了。”
她回过头,努力让笑容看起来更自然些,伸手轻轻推了推袁质的肩膀,像是催促:“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好不好?反正……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我先去洗澡了,身上都是海鲜味。”
她不等袁质再说什么,便快步走向浴室,关上了门。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袁质站在原地,看着紧闭的浴室门,赤瞳里充满了未尽的话语和更深的忧虑。他听得出来她声音里那丝不自然的紧绷,也看到了她瞬间苍白的脸色。她猜到了。她只是……不想现在面对。
浴室里很快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掩盖了门外所有的寂静。
袁质默默地将桌上的空盘子收拾到一起,动作有些迟缓。他走到房间另一侧的床边坐下,听着水声,心里沉甸甸的。
过了好一会儿,水声停了。又过了一会儿,林昭然穿着睡衣走了出来,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散发着温热的水汽。她低着头,用毛巾擦着头发,尽量避免与袁质视线接触。
“我洗好了,你去吧。”她声音闷闷的。
“……好。”袁质站起身,拿起自己的衣物,走进了浴室。
等他快速冲完澡出来时,房间里的灯已经调暗了。林昭然背对着他这边,侧躺在靠窗的那张床上,似乎已经睡着了,呼吸平稳悠长。
袁质放轻脚步,走到另一张床边坐下。他看了看林昭然看似睡熟的背影,知道她大概率是装的。他沉默地擦干头发,躺了下来。
房间陷入一片寂静,只有窗外海底珊瑚的朦胧绿光透过舷窗,在天花板上投下缓慢摇曳的光斑,以及“慢悠悠”划水时传来的、极其细微的水流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