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寒流,裹挟着晋南特有的凛冽黄土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晋东南群山上空。小王庄的训练场,如同一个巨大的熔炉,将冻硬的尘土、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以及士兵们滚烫的汗水与意志,熔铸在一起。
李云龙(杨毅)站在团部窑洞前的高坡上,黝黑的脸膛被风吹的发紫,呵气凝结的水珠沿着深刻的法令纹滚落,砸在脚下的冻土地上,瞬间凝成一片白霜。
他鹰隼般的目光扫过整个沸腾的练兵场,重点落在那些骨干身上,心中那份因坂田联队逼近而生的紧迫感,如同淬火的刀锋,愈发冰冷锐利。
他先来到一营的拼刺区。空气里弥漫着霜气和皮革摩擦的浓烈气味,木枪撞击的“砰砰”声密集如雨点。
营长张大彪赤膊上阵,虬结的肌肉贲张,正亲自给一个老兵喂招,动作大开大合,力道凶猛,吼声如雷:“下盘要稳!突刺要狠!不是你死,就是他亡!” 看到李云龙过来,张大彪猛地一个挑刺将对手木枪打飞,抹了把脸上瀑布般的汗水,咧嘴露出一口白牙:“团长!您瞧好吧!一营的刺刀,保管让鬼子的肠子流出来!”
李云龙目光投向核心区域。一连长赵铁牛正带着他那队被视为“尖刀中的尖刀”的老兵,演练着凶狠高效的连续突刺组合,杀气腾腾。
赵铁牛声音沉稳有力:“快!准!狠!记住,刺出去就要见血!战场没有第二次机会!” 场边,锃亮光头在阳光下反光的孙德胜(反冲击排长),则带着另一队新兵,练着截然不同、带着骑兵冲锋般决绝狠劲的路数。
他正对一个动作犹豫的新兵咆哮:“腰马合一!力从地起!捅出去就要有捅穿鬼子的气势!软绵绵的给鬼子挠痒痒呢?!”
“赵铁牛!孙德胜!”李云龙喊了一声。
“到!”两人同时收势,小跑过来。赵铁牛眼神沉稳如铁,孙德胜目光凶狠如狼。
“练得不错!”李云龙点头,“铁牛的稳准狠是根基,德胜的猛冲猛打是尖刀!大彪,你这‘尖刀营’的架子是搭起来了!
一连(赵铁牛)刀尖,二连(钱串子)刀身,三连(孙老蔫)刀把子(工事爆破),加上孙德胜这把‘刀背’上的硬角(反冲击),给老子把这把复合尖刀磨得更利!坂田的皮厚,就得靠这个捅!”
接着,他走向训练场边缘那片被挖得沟壑纵横的区域。这里是沈泉负责的防御工事训练场。二营官兵,铁锹翻飞,空气里弥漫着新鲜泥土的气息。
营长沈泉蹲在一个新挖好的“猫耳洞”前,拿着缴获的日式指北针和细绳,一丝不苟地测量洞口角度和深度,眼镜片上沾了泥灰也顾不上擦。四连长周大眼正带人在交通壕里快速穿梭测试隐蔽性,五连长吴老歪则指挥着加固一段“Z”字形战壕的拐角,嘴里还念叨着支撑木的角度。
“沈泉,进度如何?”李云龙问。
沈泉起身,指着眼前初具雏形的立体防御体系,语速精确:“团长,按您要求,主阵地(周大眼四连)、侧翼倒打火力点(吴老歪五连)、反斜面预备队及救护所(郑铁头六连)基本成型。
交通壕深1.8米,关键拐点加固掩体,覆土三十公分加圆木,理论能扛掷弹筒。周大眼手下最快一班,二十分钟能挖好一个掩体加五米标准壕。但…”他推了推眼镜,“材料有限,覆土厚度和支撑强度离扛重炮还差得远。”
“够用就行!活学活用!”李云龙赞许道,“周大眼眼睛毒,挖得快!吴老歪点子‘歪’得正!郑铁头挖得够硬!记住,工事是死的,人是活的!挖洞是为了在鬼子炮火下活命!”
最后来到三营的野外救护区。相对安静,飘着淡淡草药味。营长王怀保一脸严肃监督着。新兵们两人一组,练习止血、包扎、固定和搬运“伤员”。
李云龙看到二柱子正和一个同伴抬着“大腿骨折”的战友,他咬紧牙关,额头青筋暴起,脚步竭力平稳,嘴里念叨:“兄弟撑住!马上到!”
“停!”王怀保突然厉喝,“二柱子!伤腿要水平!你想让骨头茬子戳更深吗?步子要稳!大步匀速!战场上颠一下,伤员多遭一份罪!”负责的新连长立刻脸红上前示范。
李云龙走过去:“怀保,抓得细。黑石峡的教训不能忘,多救一个,就多一份杀敌力量!”
王怀保沉重点头:“是,团长!卫生员不够,只能靠连长带头,老兵带新兵,硬啃下来!每个班必须有两三个懂救护的骨干!”
他顿了顿,看着训练场上那些虽已脱去稚气但眼神深处仍带着一丝茫然的新兵,忧心忡忡地补充道:“团长,三营这三百多号新兵,练得是够狠,刺刀拼得有模有样,洞也挖得够深了。
可…练得再好,终究是练!他们绝大多数,连战场上的血腥味都没闻过,没听过子弹贴着耳朵飞的声音,没见过战友在身边倒下… 这‘没见过血’,就是最大的窟窿啊! 我怕…真到了刀刀见红、炮火连天的修罗场,这口气…未必能顶得住!”
他的手无意识地摸了下腰间的枪套,仿佛在强调这份担忧的重量。
夕阳熔金,将训练场染成一片赤红。收操的队伍踏着整齐的步伐归来,尘土满身却眼神沉毅,隐隐透出杀气。近一千二百人的队伍,行进间已有了铁流的雏形。
李云龙对身旁的三位营长沉声道:“像点样子了!兵有了兵样,刺刀磨快了,洞也挖得像样了。”
沈泉补充:“基础科目过关。王根生投弹组五十米固定目标八成命中;王喜奎狙击组百米精度达标;孙德胜反冲击组协同和狠劲都练出来了。”
张大彪接话:“练是练出来了,可怀保说得对!新兵没见过血,终究是纸上谈兵! 再好的兵,没闻过硝烟味,没挨过枪子儿,那都是花架子! 上了真战场,炮声一响,腿肚子不转筋才怪!”
李云龙目光投向苍茫群山,眼中寒芒暴涨:“窝在家里练一辈子,也练不出真正的虎狼之兵!是骡子是马,得拉出去见血!不见见真章,闻闻血腥味,听听鬼子的惨叫,永远成不了真正的战士!”
入夜,团部窑洞。
油灯昏黄,驱不散夏夜的闷热,却将四个围着破旧方桌的身影拉得老长。桌上摆着一碟咸菜疙瘩,半碗花生米,还有一坛子劣质地瓜烧。李云龙给张大彪、沈泉、王怀保和自己各倒了一碗。
“滋溜…”李云龙仰头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滚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灼热。他抹了下嘴,目光扫过三位得力干将:“都说说,各营练得咋样?骨头缝里的劲头提起来没有?”
张大彪抓起一把花生米扔嘴里,嚼得嘎嘣响,瓮声道:“团长,一营没说的!老兵油子们杀气腾腾,新补的兵在老兵堆里滚几圈,也都见了血性!赵铁牛、孙德胜带得都硬气!就是新兵们这口气,还得靠真刀真枪的硬仗来淬!”
沈泉推了推眼镜,语气一如既往地冷静清晰:“二营防御工事构筑和战场协同进步明显。周大眼、吴老歪、郑铁头都干得不错。战场救护也普及了。
但训练场上的模拟,终究代替不了真实战场带来的压力。新兵需要经历实战,才能真正把练的东西融进骨子里。”
王怀保端起碗闷了一口,脸上带着新兵营长特有的焦虑和一丝疲惫:“团长,三营…架子是搭起来了,新兵们练得也够狠。可最大的问题还是干部和人!”
他放下碗,“现在就一个正经连长冯瘸子(原重机枪排长),管着几百号新兵,实在顾不过来!其他几个连长位置还空着,靠几个排长顶着,指挥起来总感觉差股劲儿!
这‘架子’光有梁柱,没结实的椽子,它不稳当啊! 而且,最要命的是,这三百多新兵蛋子,练得再好,可都没见过血! 真到了战场上,枪炮一响,能发挥出几成?我这心里…真没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