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带着咸涩湿润的气息,拂过面向东方海湾的木质露台。这是一栋依着海岸悬崖建造的小屋,样式简朴,用了大量本地出产的岩石和回收木材,几乎与背后长满矮松和荆棘的山崖融为一体。露台边缘,未经精细打磨的木栏杆上,挂着几个风铃,是用深海打捞上来的、被水流和时光磨平了棱角的玻璃碎片和贝壳串成的,风过时,发出零碎而清澈的撞击声,不显吵闹,反而更添几分幽静。
林默就坐在露台上一张宽大的藤椅里。
他比记忆中年迈了许多,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神,如今沉淀为两潭深不见底的静水,偶尔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头发已近乎全白,整齐地梳向脑后,面容上的皱纹如同干涸河床的裂痕,记录着过往无数次的紧张、决绝与哀恸。他穿着一件宽松的亚麻衬衫,颜色是洗得发白的浅灰色,下身是同样质地的长裤,赤脚踩在微凉的原木地板上。
他的膝上盖着一张薄薄的、用某种异常生物褪下的、闪烁着微弱虹光的丝绒编织的毯子,这是零多年前送给他的生日礼物,据说有安神之效。手边的小木几上,放着一杯热气渐消的清茶,以及一本翻开了大半的纸质书——不是电子阅读器,是真正用植物纤维制成的、带着独特墨香的书。书页边缘有些卷曲磨损,显然被反复翻阅。
这里听不到“基石”网络运行的低鸣,也感受不到星际舰队跃迁的时空波动。只有海浪周而复始地拍打礁石的轰响,海鸟时而高亢时而悠长的鸣叫,以及风穿过松林与风铃合奏的自然乐章。
偶尔,会有访客沿着那条狭窄的、从山腰公路蜿蜒下来的碎石小径走来。多是些穿着“国际异常现象研究与协调学院”制服的年轻人,或者肩章上带有“家园守护者”徽记的军官。他们怀着朝圣般的心情,恭敬地坐在林默对面的小凳上,带来外界最新的消息,更多的是渴望从他这里听到那些早已被载入史册、却又在口耳相传中变得更加传奇的故事。
林默并不吝啬。他会用那变得有些沙哑、却依旧沉稳的嗓音,平静地讲述。讲“诡校十三规”里第一个牺牲者脸上凝固的惊恐,讲秦武在“无限商场”第一次觉醒“磐石回响”时,那声震动整个循环空间的怒吼,讲肖雅在“永动迷宫”中,为了计算出生路而鼻血滴落在控制台上的执拗,讲零在“遗忘之湖”底,面对心魔镜象时那撕心裂肺的哭泣与最终的释然。
他也会讲到荆岳的背叛,讲到“回响者联盟”的压迫,讲到“守门人”那庞大身躯消散时,带来的并非喜悦而是空茫的悲怆。
他的叙述没有过多的渲染,甚至有些过于平淡,仿佛在讲述与己无关的久远传说。但听者却能从那简练的词语和偶尔停顿的间隙里,感受到冰山下隐藏的惊涛骇浪与刻骨铭心。
年轻人们听得如痴如醉,又时常因那些描述的残酷而面色发白。他们会激动地追问细节,询问那些传奇人物后来的心境,探讨某个关键抉择是否还有其他的可能。
林默大多只是听着,偶尔解答一二,更多的是引导他们自己去思考。他会问:“如果当时是你,在‘迷雾小镇’的规则下,你会选择信任那个声音像你母亲的模仿者吗?”或者,“当我们最终面对‘织梦者’,除了共鸣安抚,你是否能想到第三条路?”
他的问题往往让年轻的访客陷入长久的沉默。
当夕阳将海面染成一片破碎的金红,访客们带着满心的震撼与思索离去后,露台上便会重归寂静。林默会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很久很久,望着眼前无垠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