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记录:从A0到A1,直线距离推定十五米,无转向。”肖雅紧跟着汇报,她的眼睛几乎没离开过终端屏幕,全息地图上,一条短短的线段从代表A0的点延伸出来,终点标记为A1。她的“推演回响”在超负荷运转,不仅要处理实时数据,还要不断对抗自身感官带来的矛盾信号,大脑如同在进行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能量流……稳定,轻微向左偏移。”零闭着眼,被林默半搀扶着前行,她的声音细微,却为那冰冷的数据地图注入了一丝灵动的参考。
“认知锚定:我们在A1点,正向北偏东十五度方向移动。信任刻痕,信任数据,信任队友。”林默的声音不高,却如同磐石,一次次在众人脑海中回响,加固着那摇摇欲坠的方向感和现实感。他的“真言回响”化作无形的屏障,过滤着那些恶意的心理暗示,将团队的意识紧紧捆绑在共同构建的“真实”之上。
他们就这样,以一种近乎机械的、缓慢而坚定的节奏,在迷宫中艰难前行。每前进一段距离,秦武便停下来,消耗不小的气力留下一个新的刻痕(A2, A3, b1...),肖雅随之更新她那基于相对运动和数据推算的拓扑地图,零则提供着时有时无、时对时错的能量流指向,而林默,则是那个不断矫正航向、稳定军心的舵手。
这个过程极其消耗心神和体力。秦武的呼吸越来越重,每一次留下刻痕,他的脸色就更苍白一分。肖雅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维持高精度推演对抗环境干扰让她的大脑如同被针扎般刺痛。零需要频繁地中断感知休息,以免再次被混乱的能量洪流冲击。就连林默,持续使用“真言回响”稳定多人认知,也感到精神力在快速流逝。
迷宫的陷阱并未因他们有了方法而减少。突然合拢的墙壁差点将队伍截断,依靠肖雅提前零点几秒从数据异常中推断出预警和秦武及时的暴力阻挡才化险为夷。地面毫无征兆地倾斜,变成了光滑的陡坡,众人狼狈地滑下,肖雅不得不紧急修正高度坐标参数。甚至有一次,他们明明按照地图和刻痕走回一个交叉点,却发现之前秦武留下的刻痕消失了,不是缓慢修复,而是彻底不见了,仿佛从未存在过,只留下光滑的墙壁,嘲笑着他们的努力。
那一刻,一股寒意掠过所有人的心头。
“它在学习,”肖雅的声音带着一丝惊悸,“或者说,它在针对我们的方法进行调整!”
“继续。”林默的声音依旧稳定,尽管他的指尖也有些发凉,“留下双标记,甚至三标记。它抹除一个,我们还有后备。消耗战,我们奉陪。”
秦武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刚才强行阻挡移动墙壁的反震力让他内脏受了点轻伤),一言不发地走上前,在原先刻痕消失的位置附近,再次耗费更大的能量,烙印下两个更深的三角形,形成一个简单的箭头图案。
信任,在这种极限环境下,经受着一次又一次的考验。当零指出的能量流向与肖雅推算出的地图路径出现严重偏差时,当林默的认知锚定与个人亲眼所见的“真实”发生冲突时,选择相信谁?
每一次,都是对团队默契和理智的煎熬。
但他们都挺过来了。依靠着对队友能力的信任,依靠着对求生本能的坚持,依靠着林默那不容置疑的、作为认知基石的“真言”。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个小时,却仿佛几个世纪般漫长。队伍停在一个相对宽敞的十字路口。秦武已经气喘吁吁,几乎站立不稳,需要扶着墙壁才能勉强支撑。肖雅的眼圈深陷,操控终端的手指微微颤抖。零几乎完全靠在林默身上,感知已经无法维持。林默自己也感到太阳穴突突直跳,精神力的过度消耗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秦武咬着牙,在这个十字路口的四个方向,都烙下了一个巨大的、带着他磐石意志的三角形刻痕,分别标注上N、S、E、w(北、南、东、西)——这是他们自己定义的方向,与真实宇宙方向无关,只存在于肖雅的地图和他们的共识里。
肖雅看着终端上那已经变得复杂无比、由无数线段和节点构成的拓扑地图,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我们……大概向前推进了五公里左右。根据能量流动趋势和结构模型推算,我们可能……接近迷宫的外围区域了。”
她的语气带着不确定,但这已经是目前能做到的最精确的估计。
林默环顾四周,看着队友们疲惫到极点的面容,又看了看墙壁上那些深深烙印的、抵抗着迷宫自我修复的刻痕。这些刻痕,不仅仅是路标,更是他们意志的延伸,是他们在这片混沌和恶意中,强行开辟出的、微小的秩序堡垒。它们与肖雅地图中的数据流、零感知中的能量韵律、以及他维系着的共同认知,共同构成了他们对抗这座永动迷宫的唯一武器。
记忆会欺骗,感官会迷失,但这些倾注了力量、智慧和信念的刻痕与数据,在此刻,比任何东西都更接近真实。
“休息十分钟。”林默下达了命令,声音疲惫,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
他们背靠着刻有标记的墙壁坐下,抓紧这宝贵的时间恢复体力与精神。前方的道路依旧隐没在灰白的辉光和未知的黑暗里,但至少,他们身后留下了一条由意志铸就的、短暂却真实的路径。
刻痕与记忆,在这永恒的迷宫中,艰难地书写着属于他们的生存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