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并未持续太久。
那隔绝了音波攻击的墙壁合拢后不到一分钟,新的声音便渗了进来。起初只是极细微的、仿佛金属摩擦又似风吹过狭窄缝隙的呜咽,若有若无,萦绕在听觉的边缘,让人忍不住侧耳去捕捉,却又难以捉摸。
林默立刻抬手,示意全员警戒。“听到了吗?”他的声音在通讯频道里压得很低。
秦武点了点头,盾牌微微调整角度,厚重的肩甲下的传感器阵列无声地转动。肖雅已经再次调出了音频分析界面,眉头紧锁。“频率极低,振幅微弱,但成分复杂……正在叠加。”
零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它……变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之前的噪音是愤怒的,混乱的。这个……像是低语,在邀请,在……欺骗。”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那细微的呜咽声开始逐渐增强、分化。它不再是单一的噪音,而是演变成了一种缓慢、扭曲的旋律。这旋律没有明确的调性,音符之间的衔接违背常理,充满了不和谐的滑音和突兀的停顿,仿佛一个精神错乱的作曲家谱写的安魂曲。它并非通过空气振动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周围的环境——那散发着灰白辉光的墙壁似乎成了它的共鸣箱,冰冷的石质表面随着旋律的起伏,微不可察地荡漾起水波般的纹路。
“精神干扰开始,”肖雅快速汇报,她的指尖在虚拟键盘上飞舞,试图锁定核心频率,“检测到异常的脑波活动诱导。所有人,检查精神壁垒稳定性!”
林默深吸一口气,集中意念。“真言回响”在他意识深处构筑的无形屏障变得更加凝实,将那股试图钻入脑海的诡异旋律阻挡在外。但他能感觉到,那旋律像无数滑腻的触手,持续不断地摩擦、试探着他的防御,寻找着缝隙。
秦武低吼一声,他的抵御方式更为直接纯粹。强大的意志力如同磐石,将那试图诱发混乱和恐惧的旋律强行排斥在外,他的眼神依旧坚定,但紧握盾柄的手背上青筋暴露,显示着他并非全无压力。
然而,对零而言,这旋律带来的冲击远非他人能比。她的“同调回响”本能地试图去理解、去适应这迷宫的能量模式,但这扭曲的旋律对她而言,就像直接将毒药注入了感知的核心。她脸色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林默一把扶住她。
“零!封闭感知!主动拒绝它!”林默低喝道,同时一股温和而坚定的精神力量通过接触传递过去,帮助她稳定心神。
零艰难地点头,努力收敛自己的能力,但那无孔不入的旋律依旧让她痛苦不堪。“它在……在我的脑子里……画画……”她喘息着说,“画一些……扭曲的东西……”
就在这时,旋律的第一个实质性攻击到来了。
并非直接的音波冲击,而是一种方向感的彻底剥夺。
林默突然发现,他无法判断他们来时的方向,也无法确定刚才那个救命的缺口位于何处。通道前后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墙壁的辉光,地面的质感,甚至连阴影的分布都失去了参照意义。他试图回忆刚刚奔跑的路径,却发现记忆也变得模糊不清,仿佛那段经历被蒙上了一层浓雾。
“我的内部导航……完全失效了!”肖雅的声音带着一丝惊惶,“所有惯性基准、空间标记点……全部混乱!我们失去了方向!”
秦武试图在墙壁上留下刻痕,但他发现,那光滑的黑色石质异常坚硬,短刃划过只留下几乎看不见的白痕,而且这白痕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仿佛墙壁拥有自我修复能力。更令人不安的是,他无法确定自己刻下的标记,在方向感迷失的情况下,是否还有任何意义。
他们被困在了一条无限延伸、且不断自我变化的管道里,连“前后”这个概念都变得可疑。
“冷静!”林默的声音透过旋律的干扰,清晰地在频道中响起,“依赖视觉和常规记忆已经不可靠。信任你们的其他感知,信任队友!”他紧紧抓住零的手臂,同时也让肖雅和秦武彼此靠近,形成背靠背的防御圈。
然而,旋律的恶意远不止于此。
在方向感迷失之后,幻觉开始了。
林默眼角的余光瞥见右侧的墙壁上,似乎浮现出一张熟悉又模糊的脸孔——是某个早已在诡校副本中牺牲的队友,正用空洞的眼神望着他。他猛地转头,那幻象又消失了。
旁边的秦武身体骤然紧绷,他低吼道:“有东西碰了我的脚踝!”他盾牌下压,但那里空无一物。
肖雅则突然停下手中的操作,怔怔地看着臂载终端屏幕,上面流动的数据不知何时变成了她童年家园的景象,母亲正在向她招手。“不……这是假的……”她猛地甩了甩头,强迫自己清醒过来,但幻象依旧断续出现,干扰着她的思维。
零承受的幻觉最为强烈。她看到死去的秦武(一个错误的幻象)倒在血泊中,看到林默冷漠地转身离去,看到肖雅被墙壁吞噬……这些画面与她脑海中残留的旋律交织,几乎要将她的理智撕裂。她发出压抑的呜咽,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稳住!都是假的!”林默的声音如同警钟,一次次敲响在队员的脑海中,他的“真言回响”不仅守护着自己,也化作一道道微弱的清明意念,传递给临近崩溃边缘的队友,“旋律在放大你们内心的恐惧和记忆!识别它!排斥它!”
他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被动防御,只会被这诡异的旋律一点点磨灭理智,最终要么发疯,要么在幻觉中自相残杀,要么因为判断失误而被移动的墙壁吞噬或引动更可怕的攻击。
“必须找到规律!或者找到音源!”林默对肖雅喊道,“任何波动都有其源头和模式!”
肖雅强忍着脑海中不断闪现的、关于她第一次推导失败导致同伴遇难的痛苦记忆幻象,将几乎所有的算力都集中在音频分析上。屏幕上,那扭曲的旋律被分解成无数条跳动的频率谱线。
“旋律……不是完全无序!”她突然喊道,声音因激动和对抗幻觉而有些颤抖,“它在重复!一个非常非常长的循环!而且……能量强度在周期性地波动!”
她将分析结果共享到其他人的护目镜显示器上。一条代表能量强度的曲线图显现出来,虽然整体杂乱,但仔细看去,确实能发现一些微弱的、周期性的峰值和谷底。
“低谷期!攻击性和迷惑性会相对减弱!”肖雅急促地说,“下一个低谷……大约在十五秒后!持续时间可能只有三到五秒!”
这是一个宝贵的机会窗口!
“零!”林默看向状态最差的少女,“撑住!感受能量流动的方向!在低谷期,哪里的‘旋律’最清晰?或者最微弱?源头或者节点在哪里?”
零艰难地抬起头,汗水沿着她的下颌线滴落。她闭上眼睛,不再去对抗,而是极其谨慎地、有限度地放开了一丝“同调回响”的感知,像探针一样,轻轻触碰着那即将进入低谷的旋律。
十五秒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幻觉并未完全消失,但强度确实降低了。方向感的迷失依旧,但那种急于寻找出口的焦躁感缓和了些。
就是现在!
零的感知如同在浑浊的泥水中摸索,她过滤掉那些刻意制造的杂音和干扰,追寻着那构成旋律本质的能量脉络。几秒钟后,她猛地睁开眼,指向通道的前方——在方向感迷失的现在,那只是一个随意的方向。
“那边!”她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丝确定,“不是源头……是一个……‘节点’?像是一个放大器!旋律经过那里时,会变得……更‘浓’!”
低谷期即将结束,旋律的能量强度曲线开始重新抬头,那些诡异的滑音和不和谐音符再次变得清晰,幻觉的阴影重新笼罩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