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信仰体系,建立在“非黑即白”、“非净即污”的绝对二元对立上。任何灰色地带,任何“可拯救”的可能性,都被视为危险的妥协,是导致更严重后果的温床。他们见过太多因一时仁慈而酿成的惨剧,太多试图“控制”或“研究”污染最终导致自身乃至整个殖民地沦陷的案例。毁灭,是最直接、最彻底、也是最“安全”的答案。
可今天,就在这里,这个答案被动摇了。
如果……如果污染真的可以被“净化”呢?
如果他们一直以来所坚持的、认为唯一正确的道路,并非唯一的选项,甚至可能……并非最优的选项?
如果他们引以为傲的、以无数牺牲和果断换来的“功绩”背后,是否也存在着本可以挽回、却被他们亲手扼杀的生命与希望?
这个念头如同最致命的病毒,瞬间侵蚀着“净化者”队员们钢铁般的意志。他们面面相觑,都能从同伴眼中看到那从未有过的动摇与自我怀疑。一种深沉的、源自理念根基被撼动的恐慌,在他们之间无声地蔓延。
埃德加的目光,艰难地从那恢复清澈、荡漾着柔和绿光的生命泉眼,移到匍匐在旁、宁静安详的守护兽石雕,再扫过周围这片以肉眼可见速度恢复生机、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神圣洗礼的森林。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从泉眼中归来、手持那颗散发着令人心旷神怡的绿色光晕的种子的林默身上。
林默的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清澈而平静,没有丝毫的得意或是炫耀,只有一种完成了某件重要事情的专注与释然。这种神情,与“净化者”们习惯了的、在完成一次大规模“净化”后那混合着沉重、决绝乃至一丝麻木的表情,形成了鲜明的、刺眼的对比。
埃德加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是质问?是反驳?还是……请教?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口。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事实胜于雄辩,眼前这片重获新生的森林,就是最无声、也最有力的回答。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前所未有的迷茫,攫住了这位以坚定着称的队长。他赖以生存、为之奋斗终生的信念基石,出现了裂痕。他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所做的一切,究竟是无畏的牺牲,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残酷与无知。
他缓缓抬起手,做了一个复杂而简洁的手势——那是“净化者”内部代表“任务中止,全员撤退”的最高优先级指令。
没有解释,没有告别。
幸存的“净化者”队员们沉默地执行了命令。他们收起了武器,动作不再像往常那样干脆利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滞与沉重。他们最后看了一眼这片焕然一新、仿佛在无声质问着他们的森林,然后转身,迈着比来时沉重无数倍的步伐,默默地、迅速地退入了身后刚刚恢复平静的林海之中,身影很快被茂密的、健康的植被所吞没。
他们没有带走任何战利品,没有留下任何标记,甚至没有清理他们之前与扭曲生物战斗时留下的、微不足道的痕迹。他们的离去,带着一种信念受挫后的仓皇,与一种需要立刻、独自去面对和消化这巨大认知冲击的迫切。
森林,依旧在静静地进行着它的苏生。阳光温暖,草木芬芳,生机流淌。
只是,在这片新生的宁静之中,曾经绝对的信条,已然崩塌了一角。而对于这些离去的“净化者”而言,前方的路,或许比面对任何已知的“污秽”都要更加迷茫和艰难。他们需要重新寻找答案,或者,学会接受这个宇宙并非他们所以为的那样,只有毁灭这一条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