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零年四月二十二日,下午四点。香港旺角,弥敦道。
四仙城,董事长办公室,红木地板光可鉴人,宽大的办公桌后,闵政南负手而立,望着窗外旺角的街景。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身姿挺拔,早已褪去了当年张广才岭下的青涩与悍野,唯有一双深邃的眼眸,依旧沉静如古井寒潭,偶尔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光。
敲门声轻响三下。 “进。” 总经理林嘉怡推门而入,她一身得体的职业套装,妆容精致,干练中透着几分敬畏:“老板,陈先生到了。”
闵政南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投向门口。
只见那位昨日还在酒桌上色厉内荏的陈先生,今日竟是亲自前来,而且阵仗不小。他身后,浩浩荡荡跟着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十二人,显然是直系的后代子孙。陈先生本人穿着一身熨帖的深色中式褂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沉甸甸的红丝绒衬底托盘。
与昨日的虚张声势不同,今日的陈先生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谦卑的郑重,眼神深处藏着一丝未能完全掩饰的惊悸与后怕。他微微躬身,声音比昨日低了八度,透着十足的诚恳:
“闵先生,冒昧打扰。”他上前两步,将手中的托盘轻轻放在宽大的办公桌上。“昨日陈某有眼无珠,言语间多有冲撞,实在惭愧。今日特意带领一家老小,亲自登门,向闵先生赔礼道歉,万望海涵。”
托盘里,并非什么古怪物件,而是两只金光灿灿、栩栩如生的蟾蜍雕塑!纯金打造,尺寸颇大,每一只都足有篮球大小,雕工精湛,蟾蜍身上的疙瘩、纹路清晰可见,在办公室顶灯的照射下,流转着富丽堂皇却又略显俗气的夺目光芒。
“这两只纯金的金蟾,”陈先生语气无比认真,甚至带着点老一辈生意人特有的迷信色彩,“‘金蟾吐纳,财源广进’。谨以此,祝闵先生您生意兴隆,财通四海!”
办公室里安静了一瞬,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陈家那十几口人,都屏息静气,目光复杂地看着办公桌后的年轻人。
闵政南的目光在那对价值不菲的金蟾上停留了不到两秒,随即抬起,平静地看向陈先生,声音听不出喜怒:
“陈先生,诚意不够。”
陈先生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肌肉微微绷紧。他身后的家眷们也露出紧张神色。
闵政南缓缓踱步到办公桌后,坐下,身体微微后靠,手指轻轻敲击着光滑的红木桌面:“三代仇,了却。你和我之间,这点东西,还不够。”
陈先生闻言,非但没有失望,反而像是早有准备,或者说,他怕的就是对方不收礼。他立刻从身旁长子手中接过一份厚厚的文件夹,双手奉上:
“闵先生说的是。光是俗物,确实显得陈某诚意不足。这里,是陈某旗下公司的采购意向合同,总额一千万港币。希望能与‘四仙城’达成合作,也算是助闵先生您的事业,更上一层楼。”
一千万港币的订单!在这个万元户都稀少的年代,这无疑是份极其厚重的“赔礼”,更是一块巨大的、诱人的蛋糕。这不仅仅是钱,更是一种姿态,一种低头,一种寻求捆绑的姿态。
闵政南看着那份文件夹,又看了看陈先生那张写满“诚意的确很足”的脸,沉默了大约五六秒钟。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陈家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终于,闵政南微微颔首,伸手接过了那份文件夹,随手放在了那对金蟾旁边。 “诚意够了。”他声音依旧平淡,“你家和我家,两家的旧事,到此为止。不打不相识。”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明显松了口气的陈先生:“日后若真有正经生意往来,可以登门。如今,你我也算生意伙伴了。”
陈先生如蒙大赦,脸上瞬间堆起真切的笑容,连皱纹都舒展开来,连忙躬身:“一定!一定!多谢闵先生大量!那…今日陈某就不多打扰闵先生处理公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