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头磕了磕烟袋锅,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闵政南耳边:“小子,过来搭把手,把这筐草药搬进去。”
闵政南依言走过去,弯腰搬起那筐晒干的草药。老赵头却没起身,依旧坐在门槛上,烟雾缭绕中,他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带着洞悉世事的了然,直直地看着闵政南:
“我孙女…心实诚,是个过日子的好手。”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长辈的关切,“姑娘家,脸皮薄,做到这份上…不容易。你这心里头,到底咋个盘算?给人家个准话。咱这深山老林的,别耽误了人家。”
老赵头的话像一块石头,投入闵政南看似平静的心湖。他搬着草药筐的手顿了一下,侧过头,目光越过老赵头花白的头发,落在不远处灶台边忙碌的赵秀芹身上。她正弯腰往锅里贴饼子,灶火映红了她半边脸颊,额前散落了几缕碎发,神情专注而柔和。昏黄的灯光下,她缝制熊皮外套的身影,在木屋墙壁上投下清晰的剪影。
闵政南沉默着,浓黑的眉毛微微蹙起。他收回目光,将草药筐搬进屋里放好,再走出来时,脸上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声音低沉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清晰:
“赵叔,您老费心了。我现在,没这心思。”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幽暗的密林深处,那里仿佛有化不开的血色和沉重的过往,“一堆事,压着。刀口舔血的日子,没个安稳。不能耽误人。”
这话,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地传到了灶台边。
赵秀芹贴饼子的手猛地一颤,滚烫的锅沿差点烫到手指。她背对着他们,身体瞬间僵硬,挺直的脊背如同绷紧的弓弦。昏暗中,能看到她咬住了下唇,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抽动了一下。灶膛里跳跃的火光,将她瞬间变得苍白的侧脸映照得忽明忽暗。
老赵头叹了口气,摇摇头,没再说话,只是用力地吸了一口旱烟,辛辣的烟雾缭绕着他沟壑纵横的脸。
令人窒息的沉默笼罩了小院,只有灶膛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山林深处远远传来的、不知名夜鸟的啼叫。
然而,这沉默并未持续多久。
晚饭时,那张粗糙的饭桌上,饭菜依旧温热。赵秀芹垂着眼,默默地给闵政南盛了满满一大碗浓稠的棒子面粥,又夹了一大块炖得软烂、油汪汪的野猪肉放在他碗里的饼子上。然后才给自己和老赵头盛。
她没看闵政南,也没说话,只是安静地吃着。但那股无声的坚持,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饭后,她依旧麻利地收拾碗筷,清洗干净。然后,又回到她的小木屋,点亮了那盏油灯。昏黄的灯光下,她拿起那件已经初见轮廓的熊皮外套,骨针穿透厚实的皮毛,发出“噗噗”的轻响。她缝得更加用力,更加专注,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不甘和那份固执的心意,都一针一线地缝进这件厚重的衣服里。
闵政南坐在主屋门口的木墩上,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柴刀的刀柄,目光沉沉地望着赵秀芹小木屋窗口透出的那团温暖却执拗的光晕。拒绝的话说出了口,心里却没有想象中的轻松。
他知道她听见了。
可她的反应,不是哭闹,不是质问,更不是负气离开。
而是…继续。
继续生火做饭,继续浆洗缝补,继续守着那盏灯,缝制那件注定属于他的熊皮外套。
仿佛他的拒绝,只是拂过山岗的一阵风,吹过了,也就散了。她认准的路,依旧笔直地向前延伸,只指向他一个人。
这份沉默的、近乎固执的坚持,像一块无形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了闵政南的心头,比面对十个持枪的泼皮更让他感到一种无处着力的滞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