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日头暖烘烘地晒着守山人小屋前的空地。闵政南盘腿坐在磨得发亮的木墩子上,手里捧着粗瓷碗,碗里是守山老者刚沏好的、浓得发苦的山茶。茶香混着山林里特有的草木清气,驱散了几分早春的寒意。
“老爷子,”闵政南放下碗,目光投向远处云雾缭绕、层峦叠嶂的张广才岭深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探询,“在这片山里讨生活,有没有什么地方…是绝对不能去的?或者说,去了就…回不来的?”
他问得直接。随着他在这片大山里越走越深,契约的兽宠越来越多他对这片养育他也隐藏着无数秘密的山脉,敬畏之心不减反增。力量越强,越需要知道界限在哪里。
守山老人正“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的动作猛地一顿。那布满沟壑、如同老树皮般的脸庞瞬间僵住,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悸,仿佛被戳中了灵魂深处最恐惧的角落。袅袅的青烟在他面前扭曲着,如同他此刻剧烈波动的心绪。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碗里的茶都凉了。只有烟锅里的烟丝发出“滋滋”的燃烧声,和远处山风吹过林梢的呜咽。
终于,他像是耗尽了全身力气,长长地、沉重地吐出一口浓烟。那烟雾缭绕中,他的声音变得极其沙哑、低沉,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沧桑和浓得化不开的恐惧。
“后生仔…你…你问到点子上了。”他布满老茧的手指微微颤抖着,磕了磕烟袋锅子,烟灰簌簌落下。“这话…老头子我埋在心里几十年了,跟谁都没敢细说过。连梦里想起来,心口都突突地跳…”
他浑浊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到了遥远的过去:“那还是我小时候,也就十岁左右,也是坐在这火塘边,听我爷爷…一个老得牙都掉光的老猎人,讲古。他提过一个地方…说是在这老岭最深、最背阴的那片‘鬼见愁’山坳里…埋着一窝子死人,是土匪!”
“土匪?”闵政南眼神一凝。
“嗯呐!说是老老年间的事了,一伙子流窜过来的悍匪,占了山里的老寨子。那领头的,是个邪性人!”老人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讲鬼故事般的森然,“他不爱金银,不爱娘们儿,就他妈爱养黄皮子(黄鼠狼)!而且专门挑那种毛色油亮、眼珠子贼精的养!听说…足足养了九只!”
“九只?”闵政南眉头微蹙。九这个数,在民间本就带着点玄乎。
“对!九只!我爷爷说,那九只黄皮子,被他养得通了人性,邪乎得很!能帮他探路、偷东西,甚至…甚至能迷人心窍!”老人干咽了一口唾沫,喉结滚动,脸上惧色更浓,“后来,官家派了大队当兵的进山围剿,死了不少人,终于把那窝土匪给端了。大部分都砍了头,挂在树上示众…只有少数几个腿脚利索的,趁乱跑了。”
“过了些日子,那几个跑掉的土匪,又偷偷摸摸溜了回来,不敢白天来,趁着月黑风高,把他们那被砍了头的当家的,还有几个死忠,拖到那‘鬼见愁’山坳里,挖了个大坑…埋了。”
老人说到这里,停住了,吧嗒吧嗒又猛抽了几口烟,仿佛要借助这辛辣的烟气驱散心头的寒意。他的眼神变得极其复杂,恐惧中夹杂着一丝不堪回首的狼狈。
“埋了就埋了呗,乱世人命贱如草,埋哪不是埋?”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邪门的是…我爷爷说,那群土匪埋人的时候,那九只黄皮子…就在旁边看着!土匪们埋完人磕了头跑了,可那九只畜生…没走!就…就那么守着那堆新坟!后来有人远远看见过,说那坟头周围,总有黄影子窜来窜去…邪性得很!”
“那时候小,就当个吓唬小孩的鬼故事听,心里还笑话我爷爷老糊涂了。”老人的声音陡然变了调,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颤抖和难以言喻的恐惧,“可…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这话,应在我身上了!”
他猛地抬起头,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闵政南,瞳孔深处是挥之不去的噩梦:“那是我刚成亲没多久,仗着年轻气盛,打枪准,下套狠,弄死过熊瞎子,斗过狼群,成了这方圆百里响当当的头号猎手!那时候,眼睛是长在头顶上的!觉得这老岭,就没我‘赵一枪’不敢去、不能去的地儿!”
“那天…我记得清清楚楚,也是开春,头天下了场透雨,第二天一大早,山里就起了大雾!那雾啊,白茫茫一片,浓得化不开,几步外就瞧不见人影,还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味儿,有点甜,又有点腥,吸进去嗓子眼发紧!我觉着不对,怕雾里有瘴气毒虫,就用浸了药酒的厚布,把口鼻捂得严严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