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野大佐,省城司令部的调令,您还是接了吧。”参谋长大久保捧着烫金封皮的调令,手指在封蜡上反复摩挲,不敢看长野龙兴那张阴云密布的脸。指挥部里的炭火烧得明明灭灭,映着墙上悬挂的“武运长久”匾额,显得格外讽刺。
长野猛地从座椅上站起,军靴在地板上踏出沉闷的响声,腰间的指挥刀随动作晃出刀鞘半寸,寒光刺得人眼疼。“接?我凭什么接?”他一把夺过调令,粗粝的手指将纸页攥得发皱,“我长野龙兴驻守延寿三年,大小战役五十七场,哪次不是大胜而归?就因为丢了几个据点、几门炮,就要把我召回省城审查?”
调令上的字迹像针一样扎眼——“着长野龙兴即刻卸任延寿防务,返省城接受军法部审查,所遗职务由梅野村夫大佐接任”。墨迹未干,仿佛还带着省城司令部的冰冷怒意。
大久保垂着头,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大佐阁下,梅野大佐是……是矶谷师团长大人的亲信,据说在诺门坎打过仗,手段比您……更硬。”
“硬?”长野冷笑一声,将调令狠狠摔在桌上,瓷杯里的清酒溅出,在纸页上晕开一片湿痕,“他梅野村夫打过游击吗?知道黑风口的林子有多密吗?让他来守这烂摊子,我倒要看看他能撑多久!”
他突然转身,抓起桌上的电话,摇柄转得“咯吱”响:“接省城参谋部,我要找佐藤信雄次长!对,就说长野龙兴有紧急军务汇报!”
电话接通时,窗外的雪下得正紧。长野对着听筒嘶吼,声音因愤怒而嘶哑:“佐藤次长!我不服!延寿的局面是我一手稳住的,现在不过是些小挫折,凭什么让我接受审查?梅野村夫?他懂什么?!”
听筒那头传来沉稳的声音,夹杂着隐约的算盘声:“长野君,稍安勿躁。司令部的意思,是让你先回省城避避风头。梅野君初来乍到,延寿的情况还得靠你指点……嗯,或许可以安排你暂任他的副手,等风头过了,再做调整。”
长野的拳头缓缓松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副手?昔日的同僚变成顶头上司,还要对他俯首帖耳?可这已是佐藤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里带着屈辱的沙哑:“好吧,佐藤次长,……我接受。但请次长转告梅野,延寿的兵,不是那么好带的。”
过了两日后,梅野村夫抵达延寿县城。他穿着笔挺的呢子军大衣,领口别着金灿灿的战功勋章,马靴上连一丝雪痕都没有。在城门口接过指挥刀时,他甚至没看长野一眼,只是对着列队的日军训话,声音像冰块撞在钢板上:“从今天起,延寿的防务由我负责。长野君,你熟悉地形,就暂代副手之职,负责侦查情报吧。”
长野站在队列末尾,军帽压得很低,遮住了眼里的怨毒。他看到梅野腰间的军刀——那是天皇御赐的九四式军刀,比他的指挥刀高出整整一个档次。周围的日军看向他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视,仿佛他已是个过时的废物。
“哈伊。”长野弯腰行礼,声音里的寒意几乎要冻结空气。
梅野大佐上任后的第一把火,就是撤销长野的“封锁+炮击”策略。他站在地图前,用指挥棒敲着黑风口的位置:“支那人擅长游击,封锁只会让他们更灵活。传我命令,集中三个步兵中队,配备两门山炮,明天拂晓对黑风口进行扫荡,务必将曹兴国和严英豪的主力一网打尽!”
长野站在一旁,冷笑道:“梅野大佐,黑风口的林子连骑兵都进不去,山炮根本无法推进。上次中岛的敢死队就是这么失败的。”
梅野斜睨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嘲讽:“长野君,你老了。现代战争靠的是火力,不是捉迷藏。明天你带队在前开路,让我看看你所谓的‘熟悉地形’,到底有多少斤两。”
这是赤裸裸的羞辱。长野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却只能低头应道:“哈伊。”
当晚,长野独自坐在空荡荡的指挥部里,桌上摆着他历年的战功奖状。从关东军的少尉到延寿的大佐,每一张奖状都浸着血——有中国人的,也有他自己的。他想起三年前刚到延寿时,这里的抗日武装不过是些拿着鸟铳的农民,是他用铁腕镇压,才让县城安稳了两年。
“难道这些都白打了吗?”长野喃喃自语,抓起桌上的清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底的愤懑。他突然起身,从保险柜里翻出一份加密地图——那是他秘密绘制的黑风口暗道分布图,本想作为最后的底牌,现在却成了刺向梅野的利刃。
“你想让我开路?”长野冷笑,将地图上标记暗道入口的地方用墨汁涂掉,“那就让你的中队,在林子里好好迷路吧。”
次日拂晓,日军三个中队如期出发。长野带着前锋小队走在最前面,故意将队伍往布满陷阱的区域带。他知道哪里有伪装的深坑,哪里的藤蔓下藏着削尖的木桩,却一声不吭,只是机械地拨开挡路的树枝。
梅野带着主力跟在后面,山炮被沉重的马车拖着,在雪地里寸步难行。他看着长野的背影,蓝灰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虑:“长野君,这条路真的能通到支那人的据点?”
长野头也不回:“梅野大佐放心,这是我以前清剿时走的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