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渭水北岸的狼群大营却并未完全沉睡。白日的狂胜带来的兴奋尚未完全消退,营地里依旧弥漫着一种躁动不安的气息,间或响起几声压抑的狼嚎,或是伤兵在睡梦中的痛苦呻吟。
中军,那顶狼皮大帐内,烛火通明。
韩破军并未休息,他卸去了狼首盔,暗红色的战袍随意敞开着,露出精悍的胸膛。他站在那副巨大的、标记着敌我态势的粗糙沙盘前,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只有那双深邃冰冷的眼眸,在烛光映照下,闪烁着幽光,缓缓扫过沙盘上的每一处细节。
沙盘上,代表曹军主力的红色标记依旧牢牢钉在南岸,如同盘踞的毒蛇。而在其侧翼,沮水河谷的方向,一枚新出现的、代表辎重车队的小木牌,被斥候刚刚标注上去,显得格外突兀。
王老五、韩六、赵黑皮、张梆子等核心将领都聚集在帐内,连庞德也在其中。众人的目光都带着兴奋与贪婪,聚焦在那枚孤零零的辎重队木牌上。
“伯长!” 赵黑皮第一个忍不住,搓着手,咧着嘴,眼中冒着绿光,“好消息啊!曹军那群怂包,被咱们打怕了,连粮草都不敢放在大营里,偷偷摸摸想从旁边这条河谷绕道运走!这可是送到嘴边的肥肉!”
张梆子也连连点头,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就是!两千押运队伍,还大半是老弱!看那车队痕迹,沉得很,肯定装满了粮食和好东西!伯长,让俺老张去!保证一个时辰内,连人带粮,全给您抢回来!”
连韩六都舔了舔嘴唇,扛着巨斧,声音如同闷雷:“曹狗这是吓破胆了!正好,白天还没杀过瘾!伯长,下令吧!俺带狼牙的崽子们去,保管把那支辎重队碾成渣!”
帐内一片请战之声,气氛热烈。白日的胜利,马超的悍勇,如同烈酒,让这些本就嗜血的狼群头领们更加亢奋,看待那支“孤立无援”的辎重队,就像看着一盘毫无反抗能力的珍馐美馔。
连一向沉稳的王老五,独眼中也闪过一丝意动,分析道:“夏侯渊新败,士气低落,将粮草辎重分散转移,以防不测,倒也符合常理。此确是天赐良机,若能劫下这批粮草,不仅能充实我军,更能进一步打击曹军士气。”
所有人都看向韩破军,等待着他一声令下,便如同饿狼般扑向猎物。
然而,韩破军却依旧沉默。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沙盘边缘敲击着,目光并未停留在那枚诱人的辎重队木牌上,而是缓缓移动,扫过曹军主力大营,扫过渭水,扫过沮水河谷两侧那片被标记为丘陵山林的地带。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
太巧了。
巧得……令人不安。
夏侯渊是莽夫不假,但他身边的贾诩,可不是。
那是一条藏在阴影里的毒蛇,最擅长的,就是阴谋诡计。
白日刚刚经历一场惨败,士气受挫,当晚就有一支“戒备松懈”的辎重队,恰好出现在主力侧翼一个相对敏感、却又“不易”被主力及时救援的位置?
而且,据斥候回报,那车队痕迹虽沉,但拉车的牲畜状态却似乎……并非十分疲惫?押运士兵的队形,看似松散,实则隐隐成相互呼应之势?
这些细节,如同细小的冰碴,在他敏锐的直觉中碰撞、累积。
他猛地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帐内浓烈的雄性荷尔蒙、血腥气,甚至还有那丝对财富粮草的贪婪气息,都被他吸入肺中。他的脑海中,仿佛浮现出南岸那座曹军大营,浮现出夏侯渊暴怒扭曲的脸,以及……贾诩那双隐藏在平静之下,闪烁着冰冷算计的眼睛。
一种源自无数次生死边缘挣扎、无数次与顶尖猎手周旋所锤炼出的、近乎野兽般的直觉,在他心头疯狂预警!
这不是肥肉!
这是裹着蜜糖的毒饵!
是贾诩那条毒蛇,精心布置的陷阱!
他猛地睁开双眼,眸中寒光爆射,之前那一丝疑虑瞬间化为冰冷的确定!
“都给我闭嘴!”
一声低喝,如同冰水泼入滚油,瞬间浇灭了帐内所有的喧嚣与狂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