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的手指从腰牌边缘滑落,转而按在新立的碑石上。石面粗糙,刻痕未填漆,指尖划过“实务堂”三字,留下一道浅白印迹。昨日跪倒的老农已领了农科编号,此刻正蹲在田埂边听苏婉娘讲水位计埋设法。他收回手,朝教务堂走去。
柳如烟已在堂中等候,翡翠算盘置于案角,珠串轻响,似在默记某串数字。苏婉娘坐在对面,手中账册翻开至一页新设条目:“波斯商队三日前抵境,领队阿巴斯愿以星盘、算表换丝绸织法与火器概论旁听资格。”
“他提的条件?”陈墨问。
“不限课时,不索酬金,只求允许其随行学者记录讲授内容。”柳如烟抬眼,“但需我方提供通译。”
陈墨点头:“明日开讲。第一课定为‘西域算术与星象’,地点设在广场讲坛,百姓可旁听。”
苏婉娘皱眉:“士族刚罢休,此时引入胡学,恐再起风波。”
“他们要的是垄断。”陈墨将腰牌置于案上,“我们给的是流通。知识越杂,越难禁。”
柳如烟指尖一拨,算盘珠定格。她取出一册薄皮本,翻开一页密文记录:“阿巴斯随行七人,三人通汉话,其中一名通译曾在大食游学十年。已安排其明日辰时入堂。”
次日清晨,讲坛周围已聚满学子。阿巴斯立于台前,身披褐袍,手持铜制星盘,身后两名助手展开一幅绘有黄道圈的羊皮图。他开口说话,声调起伏如歌,通译随即转述:“今日所授,为波斯历法推算之法,以星移定节气,较观日影更为精准。”
台下有人低语。一名穿青衫的旁听生站起:“尔等以星宫定农时,岂非占卜之术?《齐民要术》有载,春分当以日晷为准,岂容外夷邪说乱我正统?”
人群骚动。
陈墨从侧廊走出,手中托着一只陶罐。他将罐中麦粒倾倒在案上,金黄颗粒滚落成堆。“这是去年依波斯星历试种的月华麦。”他取出两份历表,“淮南农书载春分在二月十二,波斯表记为二月五日。我们提前七日下种,早熟十日,亩产增一石二斗。”
他抬眼看向那青衫生:“你说哪本更准?”
无人应答。
阿巴斯继续演示,以沙漏计时,星盘测角,几何模型推演日轨。苏婉娘命工匠搬出仿制的虹吸管,现场演示如何引水越坡。围观农户起初茫然,待看到清水自低处流向高处,顿时哗然。
午后,楚红袖在火器科档案室翻检新抄教材。她逐页对照原始手稿,眉头渐紧。火门倾角原定四十五度,抄本改为四十八度;药室容积标注少了一成;引信延时计算中,漏算了硝粉湿度修正值。
她调出抄录记录:执笔者为赵九,三日前经初试录用,背景核查显示其父曾为李氏老宅运货杂役。
楚红袖未声张,命人将该批抄本单独封存,另取原始图纸重录一份。她将异常处圈出,附上比对说明,送往陈墨书房。
傍晚,陈墨拆开密报,目光停在“药室容积”一栏。他取出腰牌中的火药样本,称重后与图纸数据核对,误差超出允许范围。若按此制造,三轮齐射后炮膛必因积热炸裂。
他提笔在纸上写下“赵九”二字,圈住,又划去。随即召柳如烟入府。
“查李氏近月出入名单,找一个叫赵九的年轻人,查他何时接触过火器科报名册。”
柳如烟点头,转身欲走。
“还有。”陈墨道,“把《风月录》里李玄策贿买考官的证据,混进士族传抄的文稿里,尤其是那些准备上疏攻讦学堂的人。”
三日后,府城内外传出《斥异学疏》。署名者为七位老儒,称“陈氏勾连胡商,以星象乱天道,以算术废仁义”,更指阿巴斯“夜观天象,图谋不轨”,要求朝廷取缔实务堂,严查通夷之罪。
当日午时,十余名儒生在校场外焚书抗议,烧的正是阿巴斯所授星历抄本。
陈墨未出面。
次日清晨,庄前广场立起新展板。上书“波斯水利虹吸术详解”,图示清晰,标注详尽,末尾一行字:“图纸公开,欢迎试制。若能自行组装并通水,聘为火器科助教,月俸三两。”
围观者议论纷纷。
阿巴斯第二讲如期开课,主题为“球面投影与地图绘制”。他以铜球为地球,用细线连接观测点,演示如何将曲面展为平面。一名工匠子弟举手提问:“若以此法绘海图,能否算出航线偏角?”
“能。”阿巴斯在沙盘上划出弧线,“越远洋,越需校正。否则船行千里,差之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