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只觉得这东西带着她的气息,鬼使神差地就拿走了,用一根结实的皮绳串起,贴身戴着。他甚至没告诉她。
此刻,在这生死一线间,那小小铁片的冰冷触感,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他混沌的意识。
他仿佛又看到了她站在露台上远望的身影,看到了她争执时泛红的眼圈和紧抿的唇,看到了她被他扣住手腕时那强装镇定却掩不住慌乱的眸子……
“等孤回来。”
“替孤看好这里。”
他答应过她的!
他怎么能死在这里?!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如同回光返照般猛地从四肢百骸涌出!傅沉舟猛地低下头,用牙齿狠狠咬住了那枚贴在胸口、染了他体温的小小玄铁片!铁锈味和血腥味瞬间充斥口腔,那坚硬的触感却让他濒临崩溃的精神为之一振!
他眼中涣散的光芒重新凝聚,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玉石俱焚般的狠厉!
“呃啊——!”
伴随着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嘶吼,他借着咬住铁片带来的那股支撑力,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以剑拄地,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竟硬生生地、一寸寸地、从那跪地的姿态,重新站了起来!
他的动作缓慢而艰难,每一个细微的移动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混合着血水涔涔而下。但他终究是站起来了!脊梁挺得笔直,如同永不弯曲的寒铁!
那正准备落下狼牙棒的狄族将领,看到他居然还能站起来,眼中闪过一丝惊愕。
就是这瞬间的迟疑!
傅沉舟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将口中叼着的铁片猛地咽下(更像是借这个动作凝聚最后的力量),手中几乎脱力的长剑爆发出最后的寒芒,不是格挡,而是以同归于尽的姿态,不管不顾地朝着那狄族将领的咽喉疾刺而去!
这一剑,快!狠!准!凝聚了他所有的意志、不甘和……那源自千里之外的、微弱的却至关重要的牵挂!
“噗嗤!”
剑尖精准地没入了敌人的咽喉。
那狄族将领脸上的狞笑凝固,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庞大的身躯晃了晃,轰然从马背上栽落。
傅沉舟也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拄着剑,单膝再次触地,剧烈地喘息着,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但他咬着牙,死死撑着,没有倒下。
主帅悍勇,极大地鼓舞了周围苦战的将士。
“殿下威武!杀!!!”
残存的大周士兵爆发出震天的怒吼,如同被注入了强心剂,疯狂地反扑回去!
这场惨烈的攻防战,最终以大周军队惨胜告终。狄族丢下数千具尸体,暂时退却。
战场暂时沉寂下来,只剩下伤兵的呻吟和北风卷着血腥的呜咽。
傅沉舟被亲卫搀扶着,回到中军大帐。他几乎是瘫倒在简易的行军榻上,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随军太医看着他身上纵横交错、惨不忍睹的伤势,尤其是左臂那道再次崩裂、深可见骨的伤口,手都忍不住发抖。
处理伤口的过程漫长而痛苦。傅沉舟闭着眼,任由太医动作,额头上冷汗淋漓,嘴唇被他咬得出血,却始终一声不吭。直到太医替他重新包扎好左臂,准备处理其他伤口时,他才微微睁开眼,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
“东西……给孤。”
常保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连忙从太子贴身的内衬口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枚穿着皮绳、沾了血迹和汗渍的小小玄铁片。
傅沉舟伸出未受伤的右手,颤抖着接过,紧紧攥在手心。那冰冷粗糙的触感,此刻却成了唯一能让他感受到一丝安宁的东西。
他闭上眼,将握着铁片的手抵在额前,仿佛在汲取力量,又仿佛在通过这微不足道的小物件,触摸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人。
江弄影……
孤……快撑不住了。
但孤答应过你,会回去。
帐外,北境的夜空星子寥落,寒风彻骨。
帐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太子殿下苍白如纸、却依旧紧握着那枚“护身符”不肯松手的侧影。
这一战,他赢了,却也几乎流尽了血。
而支撑他从跪地到站起、从死亡边缘挣扎回来的,不仅仅是储君的责任和骄傲,还有那枚粗糙的、带着她气息的玄铁片,和那句未曾宣之于口、却早已刻入骨髓的承诺。
归去。
他必须归去。
当他最终咬着那枚染血的小小玄铁片,从跪地的绝境中,凭借着一股源自千里之外的微弱牵挂和自身不屈的意志,硬生生重新站起来时,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如同淬火的钢铁般坚定:
江弄影,等着。
孤就算爬,也要从这尸山血海里爬回去!
回去……再跟你算那日顶撞的账!
这念头,带着血腥气,带着狠厉,却也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归心似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