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少女愿随共前行(1 / 2)

残阳如血,泼洒在刚被涤荡过的毒窝废墟之上,空气中还弥漫着草药与腐臭交织的古怪气息。沈醉立在断壁残垣间,玄色衣袍被晚风掀起边角,猎猎作响,像一面不肯屈服的墨色旗帜。他指尖捻着半片干枯的毒草叶,目光扫过那些被解救出来、眼神依旧惶恐的百姓,眸底翻涌着冰与火的矛盾——冷酷的杀意尚未散尽,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却已悄然滋生。

“沈公子,都清点好了。”身侧的老郎中颤巍巍地拱手,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中毒较轻的已喂了解药,只是……那几个脏腑被蚀透的,终究是……”

沈醉没有回头,只是将那半片毒草叶捏碎在掌心,粉末顺着指缝飘落,如同被碾碎的罪恶。“埋了吧。”他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立个碑,不必刻名,只记‘某年某月,为奸党所害’。”

老郎中应了声,转身去安排。沈醉望着远处连绵的山峦,夕阳正一点点沉入山坳,将天际染成一片绚烂的橘红,却偏偏驱不散他周身那层冷冽的暗影。他想起方才在毒窝深处见到的景象——那些被当作“药引”的孩童,那些被灌下毒药、用作试验的村民,五脏六腑皆成糊状,死状惨不忍睹。这哪里是瘟疫,分明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屠杀,用最阴毒的方式,将一条条鲜活的性命碾成齑粉,只为满足某些人不可告人的野心。

“奸党……”他低声念着这两个字,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带着几分自嘲,又带着几分彻骨的恨意,“躲在暗处,操弄人命,倒也算得上‘高明’。”

正思忖间,身后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怯生生的女声:“请……请问,您就是沈醉公子吗?”

沈醉缓缓转过身。眼前站着的是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荆钗布裙,衣衫上还沾着些尘土与血污,显然也是从这场劫难中逃出来的。她身形单薄,面色苍白,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浸在寒潭里的星辰,此刻正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带着几分畏惧,更多的却是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定。

“是。”沈醉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见她虽面带病容,脊梁却挺得笔直,便多了几分留意,“有事?”

少女咬了咬下唇,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额头重重地磕在布满碎石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沈公子,求您带上我!”

沈醉眉头微蹙,没有去扶她,只是淡淡道:“起来说话。我沈醉从不收拖油瓶,何况前路凶险,你一个姑娘家,留在这儿,找个安稳地方度日,才是正理。”

“我不是拖油瓶!”少女猛地抬起头,额角已磕出了血,她却仿佛浑然不觉,眼睛里闪烁着倔强的光芒,“我叫阿竹,爹娘和弟弟都死在那毒窝里了……他们是为了护我,才被那些黑衣人……”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很快又咬紧牙关,将眼泪逼了回去,“我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我认识草药,能辨毒,还会包扎伤口。我跟着您,不会给您添麻烦,我只想……只想能亲手为爹娘弟弟报仇,哪怕只是给您递把刀,烧壶水,我也愿意!”

沈醉静静地听着,没有立刻回答。他见过太多在仇恨中迷失的人,也见过太多一时热血、最终却殒命途中的痴人。这少女眼中的恨意是真的,决心也是真的,但这份真,在波谲云诡的江湖与朝堂之争中,往往脆弱得不堪一击。

“报仇?”沈醉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苍凉,几分讥诮,“你可知你要面对的是什么?是权倾朝野的奸党,是遍布天下的爪牙,是杀人不眨眼的死士。别说报仇,稍有不慎,便是尸骨无存。你这双握过草药的手,扛得住刀光剑影吗?你这双看过山水的眼,受得了尸横遍野吗?”

他的话像冰锥,一字一句刺向阿竹,试图将她从那不切实际的执念中唤醒。可阿竹的眼神却丝毫未变,反而更加明亮:“我知道!我都知道!”她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我爹娘弟弟死的时候,我躲在柴房的夹层里,听得清清楚楚,那些人说,他们是‘上面’派来的,要让这一带变成无人区,好给‘大人’的计划铺路。我不懂什么计划,我只知道,他们草菅人命,就该偿命!沈公子您敢闯毒窝,敢跟他们作对,难道还怕多我一个不怕死的吗?”

沈醉看着她,忽然想起了许多年前的自己。那时他也曾这样,抱着一腔孤勇,面对着比自己强大百倍的敌人,明知前路是万丈深渊,却还是一步都不肯退。那份孤注一掷的决绝,像极了此刻的阿竹。

他沉默了片刻,晚风卷起他的衣袍,猎猎作响,仿佛在替他做着决定。“你可知,跟着我,可能永远回不了头?”

阿竹用力点头,脸上没有丝毫犹豫:“我爹娘弟弟已经不在了,这世上再没什么可让我回头的牵挂了。”

“好。”沈醉终于松了口,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起来吧。从今天起,你就跟着我。但记住,路是你自己选的,哪怕将来死在半路上,也怨不得旁人。”

阿竹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她再次重重地磕了个头,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谢沈公子!阿竹这条命,从今往后就是您的了!”

沈醉没再说话,只是转过身,望向已经完全沉入地平线的夕阳。夜幕正像一块巨大的黑布,缓缓笼罩下来,将山川田野都纳入其中。远处的村落里,已经有零星的灯火亮起,那是劫后余生的人们,在黑暗中点燃的希望。

“走吧。”沈醉迈开脚步,玄色的身影很快融入渐浓的暮色中,“天黑前,得找个地方落脚。”

阿竹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紧紧跟了上去。她的脚步还有些踉跄,却异常坚定,每一步都踏在沈醉的影子旁边,仿佛这样就能汲取到一丝力量。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蜿蜒的山路上。夜色渐深,月光爬上树梢,洒下一地斑驳的银辉。山林里偶尔传来几声鸟兽的啼叫,更显得四周寂静。

“沈公子,”阿竹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您说,那些奸党为什么要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他们已经有权有势了,难道还不够吗?”

沈醉脚步微顿,月光照在他冷峻的侧脸,勾勒出清晰的轮廓,却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权势这东西,像个填不满的窟窿。”他淡淡道,“你有了一,就想二;有了十,就想百。到最后,连自己是谁都忘了,眼里只剩下那点虚无缥缈的‘更高处’。为了爬得更高,踩碎多少骨头,流多少血,又算得了什么?”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哲理,让阿竹听得怔住了。她想了想,又问:“那……我们能赢吗?他们那么厉害……”

“不知道。”沈醉的回答坦诚得近乎残酷,“这世上的事,本就没有定数。有时候,明知会输,也得打下去。就像飞蛾扑火,不是不知道会烧死,只是受不了那点光的诱惑。”他顿了顿,侧头看了阿竹一眼,月光下,少女的眼睛亮晶晶的,“我们要的,或许不是赢,是让那些人知道,这世上还有人敢说‘不’。”

阿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里却忽然安定了许多。她觉得,跟着眼前这个人,哪怕真的像飞蛾一样扑向火焰,也值了。

两人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前方忽然出现了一点微弱的火光。走近了才发现,是一处破败的山神庙,庙门口搭着一个简陋的草棚,里面坐着几个衣衫褴褛的汉子,正围着一堆篝火取暖,火上还烤着什么东西,发出滋滋的声响。

“是过路的商旅?”阿竹低声问。

沈醉却摇了摇头,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不像。你看他们的手。”

阿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几个汉子虽然穿着粗布衣裳,手上却布满了厚厚的老茧,指关节异常粗大,显然是常年习武或是握持兵器所致。而且他们看似随意地坐着,目光却时不时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绝非普通商旅。

就在这时,草棚里的一个汉子也发现了他们,猛地站起身,厉声喝道:“什么人?!”

沈醉没有停下脚步,依旧缓步向前,声音平静无波:“赶路的,借个地方歇歇脚。”

那汉子上下打量了沈醉几眼,见他虽然一身玄衣,气质冷冽,却并未携带明显的兵器,身后的阿竹更是个瘦弱的少女,似乎没什么威胁,脸色才缓和了些,但语气依旧带着警惕:“这庙早就破败了,没什么好歇脚的,你们还是往前去吧。”

“天晚了,山路难走。”沈醉走到草棚外,目光扫过篝火上烤着的东西——竟是一只剥了皮的野鹿,“我们不打扰各位,只求借个角落,生火取暖,天亮就走。”

他的语气不卑不亢,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那几个汉子对视了一眼,似乎有些犹豫。这时,一个坐在最里面的络腮胡大汉开口了,声音洪亮如钟:“罢了,出门在外,谁没个难处。进来吧,添点柴禾,大家也热闹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