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的风卷着碎金般的银杏叶,斜斜扫过永宁侯府的朱红围墙,却吹不散正院堂屋里凝滞的空气。林微端坐在紫檀木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青瓷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茧传来,稍稍压下了心底的不耐。
“姑娘,老夫人那边遣人来催了第三次了。”贴身丫鬟青禾垂着手站在一旁,声音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自三日前宫宴上那曲《赤伶》惊艳四座后,侯府上下看林微的眼神便多了层复杂意味——有忌惮,有探究,还有藏不住的敌意,尤以老夫人和林婉儿为甚。
林微抬眼看向窗外,天光已过未时。今日是永宁侯府祭祖的日子,按规矩府中所有主子都得出席,可老夫人偏要单独召她问话,一拖便是近两个时辰。她放下茶盏,起身理了理月白绫裙上的暗纹:“走吧,别让老夫人等急了,倒显得我不懂规矩。”
青禾连忙上前为她拢了拢披帛,低声道:“姑娘当心些,方才我听外间婆子说,真姑娘也在老夫人屋里,还有几位族中长老也来了。”
“我知道了。”林微淡淡应着,脚步未停。穿过抄手游廊时,恰好撞见林婉儿提着裙摆从月亮门走来,一身石榴红的袄裙衬得她面色愈发娇艳,只是眼底的笑意未达深处。
“姐姐可是刚从老夫人那儿出来?”林婉儿亲热地上前想挽她的胳膊,被林微不动声色地避开。她也不尴尬,顺势拢了拢鬓边的珠花,声音柔得像浸了蜜,“方才长老们还念叨姐姐呢,说今日祭祖是大事,姐姐毕竟是侯府养了十几年的姑娘,理当多尽些心。”
这话听着客气,实则暗指她“假千金”的身份名不正言不顺。林微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妹妹说笑了,论及尽心,谁也比不上妹妹——毕竟妹妹才是侯府名正言顺的千金。”
林婉儿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如常:“姐姐真是会开玩笑。快些走吧,祠堂那边怕是要开始了。”说罢便提着裙摆快步上前,刻意将林微落在了后面。
林微望着她的背影,眸色微沉。宫宴之后,林婉儿的手段明显急躁了许多,想来是那日战神王爷宇文擎投来的几眼关注,让她坐不住了。
穿过两道垂花门,便到了侯府的祖祠。朱漆大门敞开着,里面香烟缭绕,供桌上摆满了三牲祭品,二十余位族中长老分坐两侧,个个面色肃穆。老夫人端坐在主位上,见林微进来,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林微依着规矩行了礼,刚要起身,就听坐在老夫人下首的二长老开口了:“林微,今日祭祖,你可知晓该站在何处?”
按照侯府规矩,主家千金应站在供桌左侧第一排,而旁支或庶出子女则需靠后。林微刚要开口,就见林婉儿抢先说道:“二爷爷,姐姐毕竟是侯府养大的,虽不是亲生,可也该有个合适的位置。不如就让姐姐站在我身侧吧?”
这话看似体贴,实则将“非亲生”三个字钉在了明处。果然,她话音刚落,就有长老低声议论起来:“不妥不妥,祭祖乃庄重之事,岂能乱了规矩?”“就是,假千金终究是假的,站在主位旁岂不是笑话?”
林微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面上却依旧平静。她抬眼看向二长老,声音清晰而沉稳:“二长老,侯府规矩我自然知晓。不过我虽非侯府亲生,却也是爹爹在世时亲自接入府中抚养的,入了侯府的户籍。按大启律例,养女与亲女享有同等名分,不知长老们为何觉得我站不得主位旁?”
她这话直击要害,大启以律法治国,即便是宗族规矩也不能公然违背律例。二长老愣了一下,一时竟无言以对。老夫人终于抬了眼,浑浊的眸子里带着冷意:“牙尖嘴利!养女终究是外人,岂能与亲女相提并论?今日祭祖,你便站在末位吧。”
林微没有争辩,只是微微颔首:“既然老夫人有命,孙媳遵旨。”她清楚,此刻争执只会落人口实,不如暂且退让,等待时机。
祭祖仪式正式开始,司仪高声唱喏,众人按辈分排好队,依次上前焚香跪拜。林微站在末位,看着林婉儿在供桌前盈盈下拜,接受族中长老的称赞,眼底没有半分波澜。她的目光掠过供桌后的灵位,忽然注意到最上方的那块紫檀木牌位有些异样——牌位侧面似乎刻着什么图案,被香火熏得有些模糊。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林婉儿跪拜起身时,不知怎的脚下一滑,身子直直朝着供桌撞去。“砰”的一声闷响,供桌上的香炉被撞翻,滚烫的香灰洒了一地,最上方的那块祖牌也摇晃着倒了下来。
“哎呀!”林婉儿惊呼一声,脸色煞白地跌坐在地上,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姐姐,你……你为何推我?”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林微身上。林微眉头紧锁,她明明站在末位,离林婉儿尚有丈许距离,怎么可能推到她?
“林微!你好大的胆子!”老夫人猛地拍案而起,指着林微的鼻子怒斥,“祭祖大典,你竟敢冲撞先祖灵位,还推倒婉儿!你眼里还有没有祖宗,有没有侯府?”
二长老也站起身,面色铁青:“果然是外人养的,心思歹毒!今日若不严惩,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
族中长老们纷纷附和,一时间斥责声此起彼伏。林婉儿趴在地上,肩膀微微颤抖,偷眼看向林微,眼底藏着一丝得意。
青禾急得脸色发白,上前一步想辩解,却被林微拦住了。林微缓步走到供桌前,目光落在倒地的祖牌和散落的香灰上,指尖在袖中悄然掐了个诀——那是她穿越前偶然习得的一个辨伪小技巧,能通过细微痕迹判断物体受力方向。
她蹲下身,看似是要扶起祖牌,实则仔细观察着地面的香灰痕迹。香炉倾倒的轨迹是斜向右下方,而祖牌倒地的角度与香炉并不一致,显然是受到了两个不同方向的力。更重要的是,林婉儿裙摆上沾着的香灰分布不均,左腿裙摆的香灰明显比右腿多,这说明她摔倒前是刻意朝着左侧倾斜的。
“老夫人,各位长老,”林微站起身,手中捧着那块祖牌,声音冷静得不像身处漩涡中心,“我并未推林婉儿。若我真的推了她,她应该是向后倒,而非朝着供桌扑去。而且各位请看,她裙摆上的香灰痕迹,分明是自己刻意倾斜身体造成的。”
她将祖牌轻轻放回供桌,指着林婉儿裙摆上的痕迹,条理清晰地分析起来。林婉儿脸色一变,连忙爬起来扯了扯裙摆:“你胡说!明明是你推我,我一时站不稳才撞上去的!”
“是不是胡说,一问便知。”林微看向站在祠堂门口的两个婆子,“方才你们守在门口,可有看到我靠近林婉儿?”
那两个婆子对视一眼,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她们是老夫人的人,早已被叮嘱过要偏袒林婉儿,可林微的话句句在理,她们若是撒谎,万一被拆穿,后果不堪设想。
林婉儿见状,连忙哭喊道:“她们离得远,自然没看清!姐姐,你为何要如此害我?难道就因为我回了侯府,你便容不下我吗?”
她声泪俱下,引得几位心软的长老纷纷侧目。老夫人更是厉声道:“证据确凿,你还敢狡辩?来人,把这个大逆不道的东西拉下去,关进柴房,听候发落!”
就在两个家丁上前要抓林微时,林微忽然举起手中的祖牌,高声道:“且慢!各位长老请看这块祖牌!”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祖牌上。那是一块通体乌黑的紫檀木牌,正面刻着“永宁侯府初代先祖林公讳崇德之位”,背面光滑无纹。林婉儿嗤笑一声:“一块破牌子有什么好看的?姐姐是想拖延时间吗?”
林微没有理她,而是将祖牌侧过来,对着祠堂里的光线调整了角度。随着角度变化,祖牌侧面原本模糊的图案渐渐清晰起来——那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凤羽纹路细腻,栩栩如生,只是尾部似乎缺了一块。
“这是……凤纹?”一位年长的长老忽然惊呼出声,快步走上前,仔细端详着祖牌,“我侯府祖牌世代相传,从未听说有什么凤纹!”
老夫人也愣住了,她执掌侯府数十年,每年祭祖都要亲手擦拭祖牌,却从未发现过这个秘密。她起身走到供桌前,伸手想拿过祖牌,却被林微避开了。
“老夫人,这凤纹并非刻在表面,而是用特殊手法嵌入木中,寻常光线下根本看不见。”林微缓缓说道,“而且各位请看凤羽的纹路,与大启礼制中规定的凤凰纹截然不同,反而更像是上古传说中的神凤图腾。”
在场的长老们都是饱读诗书之人,闻言纷纷凑上前细看。果然,那凤纹的形态与典籍中记载的上古神凤极为相似,尤其是头顶的羽冠,带着一种威严神圣的气息。
“这……这怎么可能?”二长老喃喃道,“我侯府先祖只是开国功臣,怎会与上古神凤有关?”
林微将祖牌放回供桌,目光扫过众人:“此事我也不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林婉儿冲撞先祖灵位,并非意外。她摔倒的位置恰好能碰到这块藏有秘密的祖牌,未免太过巧合。”
她转向林婉儿,语气陡然转厉:“林婉儿,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祖牌上有凤纹?你故意撞倒供桌,就是为了让这凤纹现世,好嫁祸给我,对不对?”
林婉儿脸色惨白如纸,眼神躲闪着不敢与林微对视:“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真的是不小心摔倒的……”
“不小心?”林微冷笑一声,走到林婉儿方才摔倒的位置,弯腰捡起一根细小的银簪,“这是你的簪子吧?方才掉落在香炉旁边,簪头的弧度恰好能勾住香炉的耳柄。你是不是先用簪子勾住香炉,然后假装摔倒,借着身体的力气将香炉撞翻,同时碰倒祖牌?”
银簪是林婉儿常用的那支,此刻被林微拿在手里,簪头确实有明显的磨损痕迹。林婉儿浑身一颤,后退了两步,撞在身后的柱子上,再也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
祠堂里一片死寂,长老们看着林婉儿的眼神充满了失望和愤怒。老夫人脸色铁青,手指着林婉儿,半天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祠堂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管家匆匆跑了进来,神色慌张地禀报道:“老夫人,不好了!府外突然来了一群黑衣人,说是要找……要找林微姑娘!”
众人皆是一惊。林微皱起眉头,她在京城并无仇敌,怎么会有人派黑衣人来找她?
“什么黑衣人?竟敢擅闯侯府!”老夫人强压下怒火,厉声道,“传我的话,让护院们把那些人赶出去!”
“没用的,老夫人!”管家急得满头大汗,“那些人武功高强,护院们根本拦不住,已经冲进二门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外面传来兵器碰撞的声音和惨叫声。林微心中一紧,快步走到祠堂门口,就见十几个黑衣人手举长刀,正与侯府护院厮杀在一起。那些黑衣人招式狠辣,出手便是杀招,护院们节节败退,很快就倒下了一片。
“保护老夫人和长老们!”林微高声喊道,同时拉着青禾躲到了柱子后面。她快速扫视着那些黑衣人,发现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朝着祠堂而来。
林婉儿吓得躲在老夫人怀里,瑟瑟发抖:“娘,怎么办?他们是不是来杀我们的?”
老夫人也慌了神,紧紧抓着林婉儿的手,一时间没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