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的风带着几分凉意,卷着侯府庭院里的落叶,在青石板路上打着旋儿,最后停在静云院的朱红门前。林微提着裙摆站在门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脖子上的凤纹玉佩,玉佩是三日前老太太派人送来的,说是侯府传了三代的物件,让她戴着在祭祀时“沾沾先祖的福气”。当时她接过玉佩时,只觉那玉质温润,雕着的凤凰羽翼纹路细腻,却没多想,此刻指尖传来的微凉触感,倒成了这压抑氛围里唯一的慰藉。
“姑娘,该进去沐浴斋戒了。”身后传来张嬷嬷的声音,老仆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担忧,“刘妈妈已经在里面等着了,您……多留个心眼。”
林微回头,见张嬷嬷手里捧着一套素白色的襦裙,眉头微蹙。刘妈妈是林婉儿的奶娘,自从林婉儿回府后,这刘妈妈就没少跟着找她麻烦,今日让刘妈妈来负责祭祀前的沐浴,明摆着是林婉儿要借机刁难。
“我知道了,嬷嬷。”林微接过襦裙,声音平静,“你先回去吧,等会儿我自己去祭堂。”
张嬷嬷还想说什么,却见林微已经推开门走了进去,只好叹了口气,转身离开,心里默默祈祷着姑娘能平安度过这关。
静云院的沐浴房在院子东侧,是一间独立的小屋,屋里已经放好了一桶热水,水汽氤氲,弥漫着淡淡的艾草香。刘妈妈站在桶边,穿着一身青色布裙,脸上没什么表情,见林微进来,只是冷冷地说了句:“姑娘,快些沐浴吧,祭祀前的斋戒沐浴不能耽误,误了时辰,可是对先祖不敬。”
林微点点头,没说话,走到桶边,正准备脱衣服,却突然注意到桶里的水似乎有些不对劲。她伸出手,指尖刚碰到水面,就感觉到一丝凉意——这水根本不是刚烧开的热水,而是放了许久的温水,甚至有些凉了。
暮秋时节,天气本就冷,用这样的水沐浴,很容易着凉。林微心里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看着刘妈妈,轻声问道:“刘妈妈,这水怎么是凉的?祭祀前的沐浴讲究用热水,驱寒净身,你这水,怕是不符合规矩吧?”
刘妈妈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冷淡的神色,说道:“姑娘说笑了,这水是刚烧好的,只是放了一会儿,稍微凉了点而已。府里的柴火有限,总不能为了姑娘一个人的沐浴,浪费那么多柴火吧?再说了,姑娘是假千金,能有资格参加祭祀,已经是侯府开恩了,就别挑三拣四的了。”
这话里的讥讽和轻视,林微听得一清二楚。她没有生气,只是弯腰,用手舀了一勺水,凑近鼻尖闻了闻,随即眉头一皱:“这水里怎么有股异味?”
刘妈妈脸色一变,连忙说道:“姑娘别胡说,这水里加了艾草,是用来净身的,自然有味道。”
“艾草是清香的,可这水里除了艾草香,还有一股淡淡的霉味。”林微把水倒掉,直起身,目光锐利地看着刘妈妈,“刘妈妈,你该不会是把去年的旧艾草拿出来用了吧?还是说,这水里,加了别的东西?”
刘妈妈被林微的眼神看得心里发虚,强撑着说道:“姑娘这是冤枉人!老奴怎么敢做这种事?姑娘要是不愿意洗,那就别洗了,到时候误了祭祀,可是姑娘自己的责任。”
林微看着刘妈妈慌乱的样子,心里已经有了数。这刘妈妈肯定是受了林婉儿的指使,要么想用凉水让她着凉,要么就在水里加了什么东西,想让她在祭祀时出丑。她没有再跟刘妈妈纠缠,只是转身走到门口,对着外面喊了一声:“来人。”
很快,两个负责洒扫的小丫鬟跑了进来,低着头问道:“姑娘有什么吩咐?”
“去厨房再提一桶热水来,要刚烧开的,再加一把新的艾草。”林微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另外,去告诉管家,就说刘妈妈在沐浴房用旧艾草和凉水应付祭祀斋戒,怠慢先祖,让他过来看看。”
刘妈妈一听,顿时慌了,连忙上前拦住:“姑娘!你别小题大做啊!不过是一桶水而已,何必惊动管家?”
“小题大做?”林微冷笑一声,“祭祀是侯府的大事,先祖在上,容不得半点怠慢。刘妈妈作为奶娘,本该以身作则,却在这里偷工减料,甚至可能在水里动手脚,你说,这是小题大做吗?”
两个小丫鬟也听出了不对劲,不敢耽误,连忙跑出去提水、找管家。刘妈妈站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看着林微的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却又不敢发作,只能在心里暗暗咒骂,想着等会儿一定要告诉小姐,让小姐好好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假千金。
没一会儿,管家就跟着小丫鬟来了,手里还拿着账本。他走进沐浴房,看到桶里的凉水和刘妈妈难看的脸色,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连忙对着林微行礼:“姑娘,不知发生了何事?”
“管家你自己看。”林微指了指桶里的水,“祭祀前的沐浴,刘妈妈用的是凉水,加的是旧艾草,你说,这是不是怠慢先祖?”
管家弯腰看了看水桶,又闻了闻艾草的味道,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转身对着刘妈妈呵斥道:“刘妈妈!你好大的胆子!祭祀乃是头等大事,你竟敢如此敷衍?要是误了祭祀,你担待得起吗?”
刘妈妈吓得连忙跪下:“管家饶命!老奴不是故意的,只是柴火不够了,艾草也只剩下旧的了……”
“胡说!”管家厉声打断,“府里特意为祭祀准备了足够的柴火和新艾草,怎么会不够?你分明是故意刁难姑娘!”
刘妈妈还想辩解,却见管家已经从怀里掏出了账本,翻开说道:“这是今日的物资领用记录,柴火和艾草都有剩余,你怎么说不够?看来你是不把侯府的规矩放在眼里,也不把先祖放在眼里!”
刘妈妈看着账本上的记录,脸色惨白,再也说不出话来。她知道,这次是栽了,林微不仅没上当,还把管家给叫来了,这下她就算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林微看着跪在地上的刘妈妈,没有赶尽杀绝,只是对着管家说道:“管家,念在刘妈妈是老仆的份上,这次就饶了她吧,只是往后不能再让她负责祭祀相关的事了。另外,让她把沐浴房打扫干净,换一桶新的热水来,别耽误了斋戒。”
管家连忙点头:“姑娘放心,老奴这就安排。”
说完,管家瞪了刘妈妈一眼,呵斥道:“还不快谢谢姑娘手下留情?赶紧去准备热水,要是再出什么差错,仔细你的皮!”
刘妈妈连忙磕头:“谢谢姑娘饶命!老奴这就去准备!”
看着刘妈妈狼狈地爬起来,匆匆忙忙地去准备热水,林微心里没有丝毫得意。她知道,这只是林婉儿的第一步,接下来的祭祀,肯定还有更多的刁难在等着她。
半个时辰后,林微沐浴完毕,换上了那套素白色的襦裙,头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挽起,脸上未施粉黛,却更显清丽。她走出沐浴房,夜色已经降临,静云院的庭院里挂起了灯笼,昏黄的灯光照亮了通往祭堂的路。
张嬷嬷早已在门口等着,见林微出来,连忙迎上去,递过一件披风:“姑娘,夜里冷,披上披风吧,别着凉了。”
林微接过披风,披在肩上,轻声说道:“谢谢嬷嬷。”
“姑娘客气了。”张嬷嬷看着林微,眼神里满是心疼,“刚才刘妈妈的事,老奴都听说了,姑娘受委屈了。”
“没什么委屈的,不过是些小伎俩罢了。”林微笑了笑,“嬷嬷,我们去祭堂吧,别误了时辰。”
张嬷嬷点点头,陪着林微一起朝着祭堂走去。路上,张嬷嬷忍不住说道:“姑娘,等会儿祭祀的时候,你一定要小心,二小姐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老奴听说,二小姐今日特意去了库房,取了一支‘同心结’,说是要作为祭品献给先祖,可那同心结……”
林微脚步一顿,问道:“那同心结怎么了?”
张嬷嬷压低声音:“那同心结是前几年侯爷送给夫人的,后来夫人不小心弄丢了,二小姐找了好久才找到。可老奴听说,二小姐在同心结上涂了东西,只要碰到皮肤,就会起红疹,姑娘等会儿可千万别碰那同心结。”
林微心里一凛,没想到林婉儿竟然这么狠毒,连这种阴招都用上了。祭祀时,祭品需要有人亲手摆放,林婉儿肯定会想办法让她去摆放那同心结,到时候她一碰到,起了红疹,林婉儿再污蔑她是“不洁之人”,亵渎先祖,那她就百口莫辩了。
“我知道了,嬷嬷。”林微感激地看着张嬷嬷,“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姑娘不用谢,老奴只是不想看到姑娘被人欺负。”张嬷嬷叹了口气,“老奴在侯府待了三十年,看着大小姐(林微穿越前的原主)长大,虽然姑娘现在……但老奴知道,姑娘是个好孩子,比二小姐善良多了。”
林微心里一暖,穿越到这个世界,张嬷嬷是唯一一个真心对她好的人。她拍了拍张嬷嬷的手,轻声说道:“嬷嬷放心,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两人说着,已经走到了祭堂门口。祭堂里灯火通明,侯府的人大多已经到了,侯侯爷林靖远穿着一身藏青色祭服,站在供桌左侧,脸色严肃;侯夫人柳氏穿着一身朱红色祭服,站在右侧,眼神时不时地瞟向门口,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林婉儿站在柳氏身边,穿着一身粉色襦裙,头上插着一支珍珠发簪,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看起来楚楚动人。她看到林微进来,眼神里闪过一丝得意,随即又恢复了温柔的模样,对着林微招手:“姐姐,你来了,快过来,祭祀马上就要开始了。”
林微没有理会她的假意,只是对着林靖远和柳氏行了一礼:“父亲,母亲。”
林靖远只是点了点头,没说话,柳氏则是冷淡地说道:“既然来了,就站到一边去,别耽误了祭祀。”
林微顺从地站到了一边,目光扫过祭堂内的众人。除了侯府的主子,还有几位旁支的长辈,以及府里的管事和老仆。他们的目光大多落在林微身上,有好奇,有轻视,也有同情,这些目光像针一样,刺得人很不舒服,但林微早已习惯,只是平静地站着,等待祭祀开始。
没过多久,老太太被丫鬟搀扶着走了进来。老太太穿着一身深紫色祭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一支赤金镶玉的发簪,虽然年事已高,但精神矍铄,眼神锐利。她走进祭堂,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林微身上,停留了片刻,才对着众人说道:“时辰到了,祭祀开始。”
随着老太太的话音落下,祭堂内顿时安静下来。两个穿着青色祭服的丫鬟捧着祭品走了进来,祭品有水果、糕点、酒水,还有一支红色的同心结,正是林婉儿准备的那支。
林婉儿见祭品被端上来,连忙上前一步,对着老太太说道:“祖母,这支同心结是父亲母亲的定情之物,孙女儿觉得,把它作为祭品献给先祖,既能表达我们对先祖的敬意,也能保佑侯府阖家幸福,不如就让姐姐来把它放到供桌上吧,姐姐是侯府的大小姐,由她来摆放,再合适不过了。”
柳氏也连忙附和:“是啊,母亲,微儿是大小姐,让她来摆放同心结,也是应该的。”
众人的目光顿时都集中到了林微身上,等着看她的反应。林微知道,这是林婉儿设下的陷阱,只要她一碰到同心结,就会中了林婉儿的计。
她没有立刻答应,只是看着那支同心结,轻声说道:“妹妹说的有道理,只是这同心结是父亲母亲的定情之物,意义非凡,按理说,应该由母亲来摆放才对,毕竟母亲是侯府的主母,由母亲摆放,更能体现对先祖的敬意。”
柳氏脸色一僵,她没想到林微会把皮球踢给她。她知道同心结上涂了东西,自然不愿意去碰,连忙说道:“我是主母,要主持祭祀大局,没时间摆放祭品,还是你来吧。”
“母亲没时间,那妹妹也可以啊。”林微看向林婉儿,笑容温和,“妹妹是同心结的主人,对它更熟悉,由妹妹来摆放,想必先祖也会更高兴。”
林婉儿没想到林微会反过来让她摆放,心里顿时慌了。她根本不敢碰那同心结,要是自己碰了,起了红疹,那可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她强装镇定,说道:“姐姐说笑了,我只是个刚回府的女儿,哪有资格摆放这么重要的祭品?还是姐姐来吧。”
“妹妹这话就不对了。”林微语气严肃起来,“不管是先回府还是后回府,我们都是侯府的女儿,没有资格高低之分。妹妹既然能找到这支同心结,说明妹妹与它有缘,由妹妹来摆放,再合适不过了。再说了,祭祀讲究的是诚心,只要妹妹有诚心,先祖自然会感受到,怎么会在乎资格呢?”
林微的话合情合理,让林婉儿无法反驳。周围的人也纷纷点头,觉得林微说得有道理。老太太看着林微,眼神里闪过一丝赞赏,对着林婉儿说道:“婉儿,你姐姐说得对,你就去摆放吧。”
林婉儿脸色惨白,站在原地,迟迟不肯动。她知道,自己要是不去,就会被人怀疑;可要是去了,就会中了自己设下的计。就在她左右为难的时候,突然看到柳氏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找个借口推脱。
林婉儿立刻反应过来,连忙捂住肚子,皱着眉头说道:“哎呀,祖母,对不起,孙女儿突然肚子疼,可能是刚才吃了凉东西,实在没办法去摆放祭品了。”
柳氏连忙上前,一脸心疼地说道:“肚子疼还怎么行?快回去休息,这里有我们呢。”
看着林婉儿和柳氏一唱一和,林微心里冷笑。这母女俩为了让她中圈套,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不过,她早就有了应对之策。
就在这时,林微突然注意到供桌上的那杯酒。那杯酒是祭祀用的祭酒,需要有人端到先祖牌位前供奉。她眼睛一亮,对着老太太说道:“祖母,既然妹妹身体不舒服,那祭品就由我来摆放吧。只是这祭酒,需要有人端到先祖牌位前,不如就让父亲来吧,父亲是侯府的一家之主,由父亲供奉祭酒,更能体现侯府的诚意。”
林靖远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好,就由我来供奉祭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