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风吹过巷口的老槐树,叶子沙沙响,像在数着地上的光斑。我跟在奶奶身后往家走,她手里拎着刚买的绿豆糕,油纸袋在风里轻轻晃。
“你看那墙根的青苔,”奶奶忽然停脚,指着墙角毛茸茸的绿,“昨儿雨一淋,倒比前几天精神多了。”她的银发在阳光下泛着光,发簪上的玉坠随着脚步叮咚响,“万物都得顺着性子来,急不得。”
我盯着那片青苔,忽然想起星舰日志里的记录——在x7星系,我们为了赶在能量风暴前撤离,强行启动跃迁引擎,结果差点撞进陨石带。当时奶奶在通讯器里叹着气说“慢即是快”,我还嫌她老古董。
“奶奶,”我伸手接过她手里的纸袋,指尖触到她的手,温温的,带着绿豆糕的甜香,“上次修星舰引擎,您说的‘齿轮得咬合着转’,我好像有点懂了。”
奶奶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像漾开的水波:“懂了就好。就像这绿豆糕,糖多了齁,少了淡,得刚刚好。”她抬手替我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领,指腹蹭过我的耳垂,暖暖的,“你爹当年修飞船,总爱说‘差一毫米都不行’,可他忘了,人不是齿轮,得留着点缝儿喘气。”
巷子里飘来炸油条的香味,混着隔壁王婶家炖肉的热气。我看见巷口的石墩上,老张头正给孙儿削木陀螺,刀子在木头上转着圈,木屑簌簌落,像下了场小金雨。
“您当年为啥不让爹学星际航行?”我踢着路上的小石子,石子骨碌碌滚到墙根,惊飞了几只晒太阳的麻雀。
奶奶的脚步慢了些,玉坠叮咚声也轻了:“天上的星星好看,可地上的烟火也得有人守着。”她望着巷口那家亮着红灯笼的杂货铺,“你娘走得早,我怕他飞得太远,忘了回家的路。”
我想起爹留在储藏室的飞行服,袖口磨出了毛边,却洗得发白。他总说“等我跑完这趟货运,就陪奶奶种兰花”,可那趟货运,他再也没回来。
“奶奶,”我攥紧手里的油纸袋,纸都被捏出了褶,“我把星舰卖了。”
奶奶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只轻轻“嗯”了一声。风吹起她的银发,发簪玉坠叮咚响得更轻了。
“卖了好,”她慢慢说,声音像浸了蜜的温水,“钢铁疙瘩哪有院里的兰花开得实在。”
走到家门口,奶奶推开那扇雕着缠枝莲的木门,院子里的兰草正抽出新芽,嫩得能掐出水。她放下纸袋,拿起墙角的喷壶:“你看,这兰草就得天天瞅着,多瞅一眼,它都长得精神点。”
我蹲在兰草旁,看着水珠从叶片上滚下来,砸在土里,晕开一小片湿痕。奶奶的喷壶是铜的,壶身上刻着“平安”两个字,是爹用激光笔一点点雕的,当年他总说“铜的经造,能陪奶奶用一辈子”。
“奶奶,”我摸着兰草的新芽,声音有点发紧,“我想修修咱这老院子,再给您添个葡萄架。”
奶奶的喷壶停在半空,阳光透过她的银发,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好啊,等葡萄架爬满了藤,咱就在底下吃绿豆糕。”她走过来,挨着我蹲下,喷壶放在旁边,铜壶身映出我们俩的影子,挨得紧紧的。
巷口的油条摊收了摊,老张头的木陀螺转得正欢,孙儿的笑声像撒了把糖。远处的星际港传来飞船起飞的轰鸣,震得窗户玻璃嗡嗡响,可我看着院子里的兰草,听着奶奶哼的老调子,忽然觉得,那些穿越星系的壮阔,远不如这院里的风来得实在。
“您看,”奶奶指着兰草新芽上的水珠,“这才是真的。”
水珠在阳光下闪了闪,落进土里,没了踪影。可我知道,它没消失,正顺着根须,往深处去呢。就像那些藏在星际日志里的冒险,那些刻在引擎上的里程,终会落进某个清晨的粥香里,某个午后的蝉鸣里,某个奶奶替我理衣领的瞬间里。
我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奶奶,我去买葡萄藤苗。”
奶奶的玉坠又叮咚响起来:“顺带捎两斤面粉,咱晚上包饺子。”
“好嘞!”我往巷口跑,听见她在身后喊“慢着点,别摔着”,声音被风吹得软软的,像块。
巷口的风里,炸油条的香味还没散,混着奶奶种的茉莉香,缠在我发梢。我看见天边的星舰正缓缓升起,拖着长长的白尾巴,像条银色的鱼。可我没回头,脚步轻快,朝着那家挂着“便民种子店”木牌的铺子走去。
店里的王叔正给花浇水,看见我就笑:“来啦?新到的葡萄藤,抗病性强,保准爬满架!”
我挑了两株最壮的,又拎了袋面粉,转身时,看见玻璃柜里摆着个旧相框,是王叔年轻时和婶子在星际港的合影,背景里的星舰还是老式的螺旋桨款。
“叔,这照片有些年头了吧?”
王叔擦着相框,眼里的光软软的:“是啊,那年她还说‘要去最远的星系看极光’,结果在菜市场跟我吵了架,就再也没离开过这条巷。”他笑起来,眼角的纹里都是暖,“最远的星系哪有咱家的韭菜馅香。”
我拎着葡萄藤往家走,阳光穿过葡萄藤的缝隙,在地上画着碎金子。路过老槐树时,听见树洞里有小鸟啾啾叫,抬头看见奶奶正站在院门口,手里挥着我的蓝布衫——大概是怕我着凉。
风里的茉莉香更浓了,混着奶奶炖的排骨香,像在说:天上的星星再亮,也得有个人,在地上为你留盏灯不是?
我加快了脚步,蓝布衫的衣角在风里飞,像只快乐的小风筝。
葡萄藤栽下的第三个月,藤条已经顺着竹架爬了半米高,卷须像小手似的,牢牢抓住竹竿。我蹲在架下钉加固桩,奶奶端着碗绿豆汤走过来,瓷碗边缘还沾着点豆沙渍——是早上蒸豆沙包时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