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守经人?”我忍不住问。
他转身时,我才看清他的眼睛,浑浊却亮,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以前是,现在……只是个抄经的老东西。”他指了指书架,“这些都是建文爷留下的手稿,你们想知道什么,自己找吧。”
苏青翻到本蓝布封皮的册子,翻开时纸页脆得发响,墨迹却清晰,是用蝇头小楷写的日记:“永乐七年,雨,镜湖的菱角熟了,摘了一篮,分与寺里的小和尚。他问我是谁,答曰‘过客’。”
“过客……”苏青轻声念,指尖划过“过客”二字,忽然抬头问,“他后来真的没再回去过吗?”
老者往砚台里添了点水,研磨声沙沙响:“回去过一次,永乐十五年,南京城破的消息传来,他在山顶坐了一夜,第二天就下山了,说‘该放下了’。”
我拿起本抄本,里面夹着张地图,标注着从云南到福建的路线,每个驿站旁都画着朵小小的桃花。老者忽然说:“那是他最后一次出门,去了莆田,在木兰溪畔种了片桃树,有人说见过他在树下教孩子念书,也有人说……他成了个船工,载着客人在溪上漂。”
“那虎符……”苏青摩挲着虎符的边缘,“他留着它,是不是还想着……”
“不。”老者打断她,将竹简卷起来,“他留着虎符,是想告诉后来人——有些东西比皇位重。”他指了指窗外,“你看这山,这寺,还有山下田里的稻子,哪样不是百姓的日子?他争了半辈子,最后才懂,守住这些,比坐在龙椅上强。”
石室的气窗飘进片桃花瓣,正好落在苏青的手背上。她忽然笑了,像解开了什么心结:“我明白了。”
老者也笑了,胡须抖了抖:“镜湖的老伙计说得对,你们这些年轻人,总爱追着答案跑,其实答案早就在路上了——你们走过的沼泽,爬过的山,遇见的人,都是答案的一部分。”
临走时,和尚送我们到山门,风铃又响起来,这次听着像在说“再见”。苏青把虎符重新裹好,塞进布袋,却没像之前那样贴在身上,而是和那件旧衣一起放进了行囊。
“接下来去哪?”我问她,山风吹乱了她的鬓发,露出额角新长的碎发,像春天刚冒头的草。
她望着山下的云海,忽然往石阶下跑,拐杖敲得石板“笃笃”响:“去莆田!听说木兰溪的桃花开得正好,去晚了就谢了!”
我追上去时,她的笑声比风铃还脆,阳光落在她带伤的手臂上,那道浅粉色的痂,真的像朵刚开的花。石阶上的水印被风吹干,只留下淡淡的痕,像很多年前,有人在这里走过,留下了故事,却没留下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