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军领头的千户走上前,用弯刀挑起他的下巴,脸上满是嘲讽:“大宋的将领,竟如此贪生怕死?也罢,留着你,或许还能问出更多宋军的消息。”说罢,他朝身旁的兵士使了个眼色,两名金军立刻上前,将郭俊民押了起来。
而李景良,早在阎中立与百户缠斗时,便已吓得魂不附体。他见郭俊民投降,阎中立战死,趁金军注意力集中在郭俊民身上,悄悄拨开身旁的兵士,转身就往东京方向逃。他跑得跌跌撞撞,鞋子掉了一只也浑然不觉,粗布衣裳被荒草划破,露出里面的甲片,却依旧不敢停下。身后的喊杀声、兵士的惨叫声越来越远,可他心中的恐惧却丝毫未减,只知道一个劲地跑,仿佛身后有无数金军在追赶。
夜色依旧深沉,郑州近郊的土路上,只剩下散落的兵器、冰冷的尸体,以及被鲜血染红的荒草。金军千户让人收拾阎中立的尸体,押着郭俊民和缴获的文书,转身向郑州城内而去。风卷起地上的尘土,盖住了血迹,却盖不住这场厮杀留下的惨烈。
而东京留守司的厅堂里,烛火依旧跳动。宗泽与王棣还站在地图前,目光紧紧盯着郑州的位置,仿佛能透过夜色,看到那支潜行的队伍。宗泽抬手拂去案上的烛灰,手指在郑州的标记上轻轻摩挲,声音带着几分疲惫:“但愿他们能顺利归来。”王棣没有说话,只是握着折扇的手更紧了,心中那股不安,竟越来越强烈——他总觉得,今夜的郑州,注定不会平静。
烛火已燃至过半,烛泪顺着铜制烛台蜿蜒而下,在案上积成一小滩蜡油。东京留守司的厅堂里静得能听见窗外风卷落叶的声响,宗泽立在地图前,花白的鬓发垂在甲胄边缘,手指仍停留在郑州那处标记上——方才他还在盼那支探路的队伍能带着军情平安归来,此刻指尖却不自觉地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木质案面。王棣站在一旁,那柄素日里常握在手中的折扇早已不知何时落在了案上,扇骨磕着烛台发出轻响,他却浑然未觉,只盯着地图上郑州到东京的那条虚线,喉结反复滚动,心底的不安如潮水般越涨越高。
“报——!”
一声急促的呼喊突然撞开厅堂大门,伴随着一阵踉跄的脚步声,一名浑身是血的兵士跌了进来。他的粗布衣裳被划得满是破口,左臂缠着染血的布条,布条下还在渗着暗红的血珠,右腿似乎受了伤,每走一步都要打个趔趄。兵士刚进门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膝头砸在青砖上发出闷响,他抬起头,脸上沾着尘土与血污,唯有一双眼睛布满血丝,声音嘶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留、留守大人……郑州、郑州探路队……全、全没了!”
宗泽猛地转过身,烛火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他原本还算平和的神色瞬间凝固,快步上前扶住兵士的胳膊,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你说什么?再说一遍!阎中立呢?李景良、郭俊民他们在哪?”
兵士被宗泽的力道攥得肩头生疼,却不敢挣扎,只是拼命摇头,眼泪混着脸上的血污往下淌:“阎统制……阎统制战死了!”他吸了吸鼻子,声音哽咽得更厉害,“我们到了十里坡,刚探路就遇了金军骑兵,敌众我寡……阎统制带头拼杀,砍倒了金军百户,可后来金军援兵到了……他为了护文书,被长矛刺穿了后心,临死前还喊着让我们带文书走……”
“文书呢?”王棣终于回过神,上前一步追问,声音里满是急切。
兵士的头垂得更低了,双手攥着地上的青砖,指节泛白:“郭、郭统制他……他投降了!他把文书献给了金军,还跪下来求金军饶命……”
“竖子!”宗泽猛地松开兵士的胳膊,气得胸膛剧烈起伏,他转身一拳砸在案上,案上的烛台被震得晃动,烛火险些熄灭。案上的地图被他方才的动作带得卷起一角,郑州那处的标记仿佛也在这怒火中变得模糊。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情绪,目光扫过厅堂,沉声道:“那李景良呢?他难道也降了?”
兵士闻言,身子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嗫嚅着道:“李、李统制……他没降,可他……他跑了。”他抬起头,见宗泽的脸色越来越沉,连忙补充道,“当时阎统制在断后,李统制见金军势大,就趁乱往东京方向逃了,我们几个想拦,可根本拦不住……”
“逃了?”宗泽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冷得像寒冬的冰。他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夜风吹进厅堂,带着几分凉意,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怒火。他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仿佛能看到李景良那副贪生怕死的模样——阎中立在前线浴血奋战,兵士们在拼命抵抗,而他这个统制,却只顾着自己逃命,把军纪、把家国都抛在了脑后。
宗泽转过身,语气已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立刻传令下去,封锁东京各城门,派兵搜捕李景良。无论他躲到哪里,都要把他给我抓回来!”
身旁的属官连忙点头:“遵命”
夜色渐深,东京城内的街道上早已没了白日的喧嚣,只有巡夜兵士的脚步声偶尔响起。在城南一处破败的土地庙里,李景良正蜷缩在供桌下,身上的粗布衣裳沾满了泥土和草屑,一只鞋子早就跑丢了,光着的脚底板上划满了细小的伤口,渗着血珠。他双手抱着膝盖,头埋在臂弯里,耳边还在回响着十里坡的喊杀声、兵士的惨叫声,还有阎中立倒下时那绝望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