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去信康王(2 / 2)

亲卫轰然应了声,转身便往宫门外奔,马蹄踏在积雪的御街上,溅起细碎的雪粒,那声响渐渐远了,倒让这宫苑更显寂静。张邦昌又立了片刻,目光扫过殿柱上那道金军砍出的刀痕,木茬翻卷,在雪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想起破城那日的火光与哭喊,胸口竟似被什么堵着,闷得发慌。

不多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着甲胄碰撞的轻响,如雨点般敲在青砖上。蒋师愈掀帘而入,一身青灰铠甲上还沾着城外的泥雪,甲缝里结着细冰,头盔斜挎在腰间,鬓角汗湿的发丝冻成了白霜,显然是刚从城外巡查粮道回来,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他见张邦昌立在案前,忙跨步上前,单膝跪地:“末将蒋师愈,参见相公!不知相公急召,有何吩咐?”

张邦昌上前一步,伸手将他扶起,指尖触到蒋师愈铠甲的凉意,又缩了回来。“师愈,你随我在汴京守城多年,可知如今这局面,是何等凶险?”他声音压得低,目光扫过殿门,似怕风把话吹走,“金军破城时,二帝北狩,满朝文武或死或降,若当时无人出来暂撑局面,你说,这满城百姓,还有活路吗?”

蒋师愈眉头紧锁,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相公当日受金军推戴,也是万般无奈,末将都看在眼里——那些日子,您夜夜在殿内踱步,头发都白了好些,若不是为了稳住金军,护着百姓,您怎会受那等委屈?”

张邦昌闻言,眼眶竟有些发热。他转过身,走到案前,取过一支磨得发亮的紫毫笔,砚台里的墨汁因天寒凝了些,他呵了口气,手腕微顿,却未迟疑。铺开的宣纸是从旧府库找出来的,纸页发黄,边角卷起,他一笔一画写下去,字迹不算遒劲,却字字端正,每一笔都似带着千斤重。

“我受推戴这些日子,如履薄冰,日夜都怕误了大宋的根基。”张邦昌一边写,一边低声道,笔锋在“暂解国难”四字上顿了顿,墨点在纸页上晕开一小团,“如今太后垂帘,民心稍定,当务之急,是请康王殿下归京承大统。这封信,你替我送去济州,务必亲手交到康王手中,把我这番苦心,一字一句说清楚——我张邦昌若有半分私心,甘受千刀万剐,死后亦无颜见列祖列宗!”

蒋师愈站在一旁,看着张邦昌写信时微颤的手腕,看着他鬓角新添的白发,听着他话里的恳切,只觉得胸口热血翻涌。待张邦昌写完,将信纸折好,用印泥盖了私印,又取过一块青布仔细包好,递到他手中时,蒋师愈双手接过,指尖触到信纸的凉意,亦触到字里行间的沉重。

“相公放心!”蒋师愈将布包贴身藏好,按在胸口,声音铿锵有力,“末将这就动身,沿途若遇金军关卡,便是拼了这条命,也定将书信送到康王殿下手中!绝不让相公的苦心,白费半分!”

张邦昌点了点头,走到殿外,雪又密了些,落在蒋师愈的铠甲上,簌簌作响。宫门外,蒋师愈的那匹枣红马早已备好,马鞍上挂着水囊和干粮,马鼻里喷着白气,焦躁地踏着蹄子。蒋师愈翻身上马,缰绳一勒,马蹄踏碎积雪,溅起半尺高的雪粒,那马长嘶一声,便朝着东南方向疾驰而去。

雪幕渐浓,蒋师愈的身影很快便被白色吞没,只剩一串渐远的蹄声,在空荡的御街上回响,似在叩问这乱世的前路。张邦昌立在原地,望着那消失的方向,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腰间的乌角带,指节泛白——他不知道这封信能否顺利送到,也不知道康王会不会信他这番说辞,但他知道,这是他眼下能做的,唯一能对得起大宋、对得起百姓的事。

风又吹过,帘后太后与大臣商议事务的声音再次传来,轻却坚定,像一缕微光,穿透了汴京这满是残破的寒冬。张邦昌深吸一口气,雪的凉意涌入肺腑,却让他心头的忐忑,稍稍淡了些。

济州城内,冬日的寒风虽不及汴京凛冽,却也带着刺骨的凉意,卷着枯草碎屑,在街巷里打着旋儿。康王赵构暂居的州府旧宅,院墙斑驳,门前只两名披甲士兵肃立,甲胄上落着薄薄一层尘霜,倒比汴京的宫苑多了几分市井的烟火气,却也藏着乱世里的局促。

此刻正堂内,一盏油灯燃着昏黄的光,映得案上堆叠的文书泛着陈旧的黄。赵构身着一袭素色锦袍,袍角沾着些许泥点——想来是方才在院中查看粮草时蹭上的,他发髻只用一根乌木簪束着,眉眼间凝着几分忧色,手指正无意识地在案上那卷《汴京户籍残册》上摩挲,册页边缘早已被他翻得卷起毛边。

“报——殿外有汴京来人,自称蒋师愈,说是张相公派来的使者,有紧急书信呈送殿下!”守在门外的士兵声音急促,打破了堂内的沉寂。

赵构猛地抬头,眸中先是掠过一丝惊疑,随即沉声道:“传他进来。”他手指攥紧了案上的残册,指节微微泛白——张邦昌三字,自金军破汴、二帝北狩后,便如一根刺扎在朝臣心头,此人既受金军推戴,此刻遣人送信,是真心归附,还是另有所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