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敢动。有个年轻官员嗫嚅着:“可……可推戴状还没签……”
“推戴状早已备好!”王时雍连忙让人捧出一叠纸,正是金兵使者要的推戴状,“诸位只需签字画押,今日这事便了了。不然……”他没说下去,可那眼神里的惧意,早已把“金人屠城”的威胁摆得明明白白。
厅内静得可怕,只有寒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发出“呜呜”的响。
百官们却没一个应声,只低着头,任由寒风卷着雪沫子落在肩头,一个个像被抽走了魂魄似的,唯唯诺诺地站在原地,再没了半分官员的风骨。
王时雍见百官虽有松动,却仍围着推戴状踟蹰不前,指尖在袖管里暗暗攥紧——他怕这僵局拖下去,等金兵使者来催,自己首当其冲要遭殃。当下不再犹豫,大步跨到捧纸的小吏面前,劈手从笔架上抄起一支竹笔。那笔杆裂着道细纹,是前日慌乱中被摔过的,他指尖在裂口上蹭了蹭,把掌心的汗蹭进去,才蘸了蘸浓黑的墨汁。
“诸位大人还在等什么?”他故意抬高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故作的果决,目光扫过众人,“这字我先签,为的不是我自己,是为了咱们头顶的汴梁天,脚底下的百姓!”
说罢,他低头俯身,笔尖落在推戴状上。王时雍平日写惯了蝇头小楷,此刻却刻意把“王时雍”三个字写得又粗又重,墨汁渗进纸里,晕出黑沉沉的印子。签完最后一笔,他猛地抬手,把笔往砚台里一掷,“啪”的一声,墨汁溅出几滴,落在空白处,像点点暗沉的血斑。
他拿起自己签好的推戴状,转身对着百官展开,手臂绷得笔直,像是在展示什么功绩:“诸位瞧好了!我王时雍先表这个态——只要能保汴梁无事,别说签个名,就是让我替张大人担些骂名,我也认!”
这话听得厅内几个官员暗自撇嘴,却没人敢说出口。有个穿青色官袍的官员偷偷抬眼,瞥见推戴状上那粗重的签名,又看了看厅外兵士腰间的刀,喉结动了动,悄悄往前挪了半步。
范琼在一旁看得满意,上前一步,手按刀柄,声音沉得像磨过的石头:“王留守深明大义!诸位大人也该学学——早签早了,免得让金人等急了,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过了片刻,终于有个官员颤巍巍地走上前,拿起笔,在推戴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他怕了,怕金人真的屠城,怕自己成了刀下鬼。有了第一个,便有第二个、第三个,官员们一个个上前,有的低着头,有的闭着眼,笔落在纸上的“沙沙”声,像针似的扎在每个人心上。
王时雍把推戴状递给小吏,又从叠纸里抽了一张,递到离他最近的那个白发老臣面前,语气软了些,却带着不容推辞的劲儿:“老大人,您是咱们这里辈分最高的,您若也签了,大家伙儿心里就更踏实了。您放心,日后史书上若要写,我王时雍第一个担责,绝不连累您老。”
老臣看着递到眼前的纸和笔,又看了看王时雍那张故作恳切的脸,想起方才范琼说的“金兵屠城”,再想起何栗在北营被囚的消息,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水光。看着眼前的景象,终究是叹了口气,踉跄着走上前,他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尖碰到笔杆时,还顿了顿,最终还是接过笔,低头在王时雍的签名旁,一笔一画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范琼见众人都没异议,转头朝王时雍递了个眼色,王时雍松了口气,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好!好!诸位大人深明大义,汴梁百姓都该谢你们!”
有了王时雍带头,又有老臣跟进,剩下的官员再没了迟疑。方才挪步的青袍官员率先上前,拿起笔飞快地签了名;紧接着,又有几人拥上去,笔尖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渐渐连成一片,盖过了窗外寒风的呜咽。
王时雍站在一旁,看着百官轮流签名,额角的汗终于干了些,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他悄悄朝范琼递了个眼色,范琼会意,朝门外的兵士使了个手势——那意思是,这事儿,成了。
厅内“沙沙”的签名声正密,忽有一道冷厉的声音破开嘈杂,像冰棱砸在铁板上:“此状,秦某不签!”
众人闻声转头,只见御史中丞秦桧从人群后大步踏出。他身着深绯色官袍,腰束玉带,虽也面带倦色,却比其他官员多了几分凛冽之气——袍角沾着些雪粒,显然是来时匆匆,却未像旁人那般缩肩弓背,反倒脊背挺得笔直,目光如炬,直盯着案上的推戴状。
王时雍刚松下的心猛地一紧,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快步上前:“秦中丞!你……你可知这话意味着什么?金兵使者在城外等着,若事不成,屠城之祸就在眼前!”
“屠城之祸,是金人威胁;而签此状,是自断赵氏血脉!”秦桧声音不高,却字字掷地有声,压过了厅外的寒风呜咽,“何栗大人在北营以颈血谏言,宁囚于土坑也不折腰,为的就是保赵氏社稷!尔等倒好,不思效仿忠臣,反倒逼着百官签此逆状,他日九泉之下,如何面对列祖列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