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再度和谈(2 / 2)

何栗忽然开口,声音嘶哑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他往前迈了两步,官袍上的冰碴子随着动作簌簌掉落,落在金砖地上,碎成更小的冰晶。“金营势大,此刻若不应允,恐再生事端。前日青城所见,金人的刀可不是摆设——官家必须出城!”

他这话一出,殿内顿时鸦雀无声。赵桓猛地抬头看他,眼里满是惊惶:“何爱卿……”

“官家!”何栗又加重了语气,目光扫过殿内众臣,最后落在那两名金使身上,“臣今日在城外,已见金营刀光如雪,帐外冰壳嵌骨。此时退让,只会让他们更觉我朝可欺。出城议事,虽险,却尚有转圜余地。”他说着,右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藏在袍内的衣襟,那里还揣着从金营带回来的寒气,冻得心口一阵阵发紧。

左边那金使闻言,三角眼微微一挑,嘴角勾起抹嘲讽的笑:“何大人倒是识趣。只是你家皇帝若迟迟不动身……”他故意顿了顿,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轻轻一旋,刀鞘上的铜环“咔”地一响,“我大金的铁骑,可等不及。”

何栗迎着他的目光,脸上竟缓缓露出一丝镇定。他忽然想起方才回城路上,天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雨丝混着寒风,打在脸上凉丝丝的。此刻殿外的风卷着雨气钻进来,拂过他的鬓角,倒让他灵台一清。

他望着那金使,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几分文臣特有的韵律:

“细雨共斜风,日日作轻寒。”

诗句出口,殿内一时寂静。金使虽听不懂其中深意,却从他语气里听出几分笃定,不由得皱了皱眉。赵桓坐在龙椅上,望着何栗挺直的背影,又看了看金使腰间闪着寒光的弯刀,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能说出一个“不”字。

那几日的汴梁,天总像被浸在冰水里,铅灰色的云低低压着城头,风卷着碎雪沫子,打在宫墙的琉璃瓦上,簌簌作响,如泣如诉。

赵桓的车驾驶出朱雀门时,街上静得能听见车轮碾过冻土的“轧轧”声。他裹在明黄的龙袍里,袍角绣的十二章纹被风掀起边角,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棉絮——可那点暖意,挡不住从骨头缝里往外渗的寒意。车帘偶尔被风掀开一线,望见的是沿街紧闭的门户,墙根下缩着的百姓连抬头看一眼的力气都无,只有几只瘦骨嶙峋的野狗,夹着尾巴在冰壳上踉跄,喉咙里发出呜咽似的低吼。

何栗骑马跟在车侧,藏青官袍外罩了件半旧的紫貂披风,风把披风下摆吹得猎猎作响,像面残破的旗子。他腰杆挺得笔直,目光扫过城墙垛口——那里本该站着披甲的禁军,此刻却只剩几个缩着脖子的老卒,手里的长枪斜斜倚着墙,枪尖上的冰棱垂得老长。

车驾行至金营辕门,早有金兵列阵等候。铁甲在惨淡的日头下泛着冷光,甲叶相碰的“咔哒”声连成一片,像无数只铁爪在刮挠人心。领头的金兵把长戟往地上一顿,戟尖扎进冰壳,溅起细碎的冰碴:“南朝皇帝,下马步行!”

赵桓在车里瑟缩了一下,何栗翻身下马,上前一步,沉声道:“天子车驾,岂有徒步之理?”

那金兵“嗤”地笑了,露出泛黄的牙齿:“到了这儿,南朝的规矩可不算数。”他抬手往营里指了指,“元帅在大帐等着,去不去,给句痛快话。”

何栗回头看了眼车驾,车帘缝隙里,赵桓的脸白得像张纸。他深吸口气,对车夫道:“官家,暂忍一时。”又转向金兵,“我等随你入营。”

赵桓被扶下车时,双腿直打晃,龙靴踩在冰上,差点滑倒,亏得何栗伸手搀住。他的手指冰凉,攥着何栗的胳膊,指节都掐进了对方的皮肉里。

进了辕门,地上的冰壳比前日更厚了些,阳光照上去,能看见冰层里嵌着的东西——除了碎布与骨头渣,竟还有半片染血的甲片,想来是昨夜又有冲突。风从帐篷间钻过,卷起的雪沫子里,混着淡淡的血腥气,闻着让人胃里发紧。

黑毡大帐前,八名金兵依旧铁塔似的立着,手按刀柄,见他们过来,眼神里的凶光比前日更盛,像盯着落入陷阱的猎物。帐门的铜铃被风一吹,“哐啷哐啷”响得急促,倒像是在催命。

“进去。”帐内传来粘罕的声音,比前日更沉,带着酒气的浑浊。

赵桓被何栗半扶半搀着掀帘而入。帐内的羊膻味更重了,混着炭火的焦气,呛得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粘罕还坐在那张虎皮褥上,紫貂裘敞开着,露出里面绣着金线的黑袄,手里把玩着那枚硕大的金戒指,戒指在炭火映照下,闪着晃眼的光。

帐两侧的金将都抬了头,目光像刀子似的刮过赵桓,有人“啐”了口,唾沫星子落在炭盆边,“滋”地冒起点白烟。

赵桓喉头滚动,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粘罕抬手打断。那只戴着金戒指的手在空中挥了挥,粘罕眯着三角眼,上下打量着他,像在看件待估价的货物:“南朝皇帝,前日说的金银,凑得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