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扣押二帝(2 / 2)

金兵上前,铁链“哗啦”缠上赵佶的腰。他瘫软在地,被金兵架着往赵桓身边拖,月白锦袍的下摆拖过炭灰,沾了黑污,倒与赵桓那件沾了雪泥的龙袍相映,像两截被弃的破布。

赵桓望着父亲鬓边的白发被铁链勾住,扯得他痛呼一声,终是闭了闭眼,两行泪混着睫毛上的霜,砸在冻硬的地上,瞬间成了冰粒。

完颜粘罕看着被铁链锁在一起的父子二人,又看了眼案上的降表,嘴角的笑愈发狠厉。帐外的风雪还在咆哮,炭火盆里的火星子溅得更高,像是在为这对阶下囚,奏响了催命的前奏。

靖康元年十二月一日,汴梁的风雪更烈了。铅云低垂得似要压塌城墙,碎雪裹着冰碴子打在残破的窗棂上,噼啪作响,倒像是无数人在暗处磨牙。

孙觌、吴幵与何栗三人,是被金兵用刀鞘赶着来的。

孙觌穿了件青布棉袍,领口磨得发亮,此刻被寒风灌得鼓鼓囊囊,像只瑟缩的鹌鹑。他走一步踉跄一步,棉鞋早已湿透,踩在结了冰的泥地上,每一步都带出“吱溜”的滑响,手却死死攥着袖中那卷空白的黄绫,指节泛白。

吴幵比他更不济。他本就生得虚胖,此刻裹着件半旧的貂裘,却仍冻得嘴唇发紫,不住地往孙觌身后缩,仿佛能躲掉那透骨的寒气。靴底沾着的雪化了又冻,在地上拖出两道歪歪扭扭的湿痕,像两条哭丧的尾巴。

只有何栗,腰杆还挺得笔直。他穿了件藏青官袍,虽也沾了雪,却未见褶皱,只是鬓角的霜花凝得厚,像落了层白霜。他手里没拿什么,只双手拢在袖中,指节却在袖内暗暗较劲,连带着袍角都微微发颤——不是冻的,是气的。

三人被推搡进一间破屋。原是汴梁城里寻常百姓的家,此刻桌椅被劈了烧火,只剩墙角堆着些断砖,正中摆着张缺了腿的木桌,用三块冻硬的土坯垫着,桌上放着盏油灯,灯芯跳得厉害,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大忽小,像鬼魅般摇晃。

守在门口的金兵“哐当”一声踢上门,刀鞘在门框上重重一磕:“粘罕元帅有令,一个时辰,降表写不出来,这屋的火盆,就该添你们的骨头了!”

声音像冰锥子,扎得人耳朵疼。

孙觌腿一软,差点跪倒,被吴幵一把拉住——吴幵是怕他这一跪,连带着自己也矮了三分。孙觌喘了口气,颤声道:“何……何大人,你看……”

何栗没看他,只盯着桌上那盏油灯。灯油快烧尽了,灯芯爆出个火星,映得他眼底闪过一丝厉色,随即又暗了下去,终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伸手从孙觌袖中抽出那卷黄绫。

黄绫在寒风里抖了抖,像片无力的枯叶。

吴幵忙从怀里摸出支笔,笔杆上结着层薄冰,他哈了口热气,想化开些,却被风一吹,反倒在笔尖凝了层白霜。“这……这怎么写?”他声音发飘,眼神在孙觌与何栗之间打转,“元帅要的……是称臣纳贡,还要……还要陛下自贬尊号……”

“哼。”何栗终于开了口,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要什么,便写什么?”

孙觌缩了缩脖子,小声道:“何大人,龙驾还在金营里……”他没说下去,但谁都懂——二帝还在人家手里攥着,此刻哪里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何栗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厉色已褪尽,只剩一片灰败。他接过吴幵手里的笔,指尖触到冰寒的笔杆,猛地一颤,随即稳住,将笔凑到油灯上烘了烘。灯芯的热气燎得他指腹发烫,倒压下了几分寒意。

“铺纸。”他对孙觌道,声音平静得可怕。

孙觌忙不迭将黄绫铺开,木桌不平,黄绫皱巴巴的,像张哭皱的脸。吴幵凑过来,想帮忙按住边角,手刚伸过去,却被何栗瞪了一眼,又讪讪缩了回去,只在一旁搓着手,牙齿打颤,分不清是冷的还是怕的。

何栗提笔蘸了墨。墨汁在砚台里冻了层薄冰,他用笔杆刮了刮,墨香混着寒气钻进鼻腔,呛得他喉头发紧。窗外的风雪更响了,像是有无数金戈铁马在咆哮,又像是汴梁城里百姓的哭声,隔着厚厚的墙,呜呜咽咽地飘进来。

他悬笔在黄绫上空,笔尖的墨珠凝而不落,映着油灯的光,像颗沉甸甸的泪。

孙觌偷眼瞧他,见他睫毛上凝着的霜花簌簌落下,落在黄绫上,瞬间化成个小小的湿痕,便再也忍不住,嗫嚅道:“何大人,落笔吧……再迟,怕是……”

何栗手腕猛地一沉。

笔尖终于触到黄绫,墨汁晕开,像朵迅速绽放的黑花。

吴幵赶紧低下头,不敢再看,只听着笔尖划过黄绫的“沙沙”声,混着窗外风雪的呼啸,与远处金营传来的铁链碰撞声,搅在一起,像支钝刀子割肉的调子。

三人的影子在墙上晃得更厉害了。油灯的光忽明忽暗,照着那卷逐渐被墨字填满的黄绫,也照着三张各怀屈辱的脸——在这风雪飘摇的汴梁城里,他们的笔,正写下大宋最痛的一道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