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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章 何栗守汴京(2 / 2)

赵桓的脸唰地白了,猛地将暖炉往案上一掼,铜炉撞在玉圭上,叮啷一声脆响,在空荡的大殿里荡开,像块冰砸在人心上。“朕说你敢,你就敢!”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却没什么底气,尾音还带着哭腔,“满朝文武,不是要降,就是要逃!只有你……只有你还在提守城!你不接,难道要朕自己披甲去城头?”

说到最后,他竟有些歇斯底里,抓起案上的朱笔,在那份拟好的诏书上胡乱画了个圈,纸角都被他捏皱了。“拿去!”他将诏书往阶下一扔,像是丢块烫山芋,“印玺都盖好了,调兵、调粮、甚至割地赔款,你说了算!”

诏书飘到何栗脚边,明黄的绫子被风卷得翻了翻,露出上面“便宜行事”四个朱字,红得像血。何栗盯着那字,忽然想起去年第一次围城,李纲在这紫宸殿上拍着案几,说“祖宗陵寝在此,百姓在此,岂能言降”,那时赵桓虽抖着腿,却还能咬着牙说“依李相公计”。可现在,这位官家眼里只剩了慌,连推责任都推得这般急切。

他想起几日前在城外相持时,宋军看见金兵的铁骑双腿不断发抖,守兵们握着断矛哭,连个发令的都没有。那时他就明白,这城的气数,早被朝堂上的争吵、宫里的算计磨得差不多了。李纲留下的那点骨头,早被蛀空了。

“官家……”何栗叩首时,额头撞在金砖上,咚的一声闷响。他能感觉到额角的血渗出来,混着额上的冷汗,滑到眼角,辣得慌。“臣……领旨。”

赵桓像是松了口气,瘫回龙椅上,连句宽慰的话都忘了说,只挥挥手,示意他退下。何栗捡起地上的诏书,绫子冰凉,像块刚从北城雪地里捞出来的铁。他转身往外走,殿门被风推开,卷进一阵雪沫子,扑在脸上,疼得他一哆嗦。

廊下的积雪没到脚踝,踩上去咯吱作响。何栗抬头望了眼天色,铅灰的云压得极低,像要把整个汴京的屋顶都压塌。远处北城的撞车声又响了,闷闷的,像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忽然想起李纲当年说的“城在人在”,那时的李相公,紫袍上沾着血,手里还攥着半截断箭,站在城头笑。可如今,他何栗握着这道能定人生死的诏书,却觉得比北城的冰棱还要沉——战,无兵无粮;守,人心已散;和,不过是饮鸩止渴。

风更紧了,吹得他紫袍猎猎作响。何栗紧了紧手里的诏书,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知道,赵桓把这副担子丢给他,不是信他,是怕了。怕这城破之时,那亡国的罪名,落不到自己头上。

可这汴京城的骨头,早就被李纲之外的人,一点点拆了。他何栗接下的,哪里是什么城防大权,不过是副注定要压碎肩膀的枷锁罢了。

北城的撞车声,又炸响了。这一次,何栗觉得那声音,像是从自己胸腔里发出来的,震得五脏六腑都在疼。

宫门口的雪被风旋成了团,何栗踩着没膝的积雪往外挪,每一步都像陷在泥里。紫袍下摆的冰碴子磨着脚踝,疼得他龇牙,可心里那股沉甸甸的堵,比这疼更甚。手里的诏书被他攥得发皱,明黄绫子上的“便宜行事”四个字,此刻瞧着竟像四个嘲讽的鬼脸——他便宜行事?行什么事?是领着残兵去填北城的缺口,还是捧着玉玺去金营磕头?

“何相公!”

一声急喊撞进风雪里。何栗猛地抬头,就见个身影踉跄着撞过来,两人衣襟扫在一处,都踉跄了两步才站稳。雪粒子打在脸上像针扎,他眯眼一瞧,竟是次相孙傅。

孙傅比他更显风霜。绯袍上沾着黑褐色的污渍,许是北城的血冻成了块,颔下的胡须上挂着冰棱,瞧着倒比实际年纪老了十岁。他本是急着进宫,此刻被撞得闷哼一声,见是何栗,眉头拧成个疙瘩:“你怎么在这儿?官家……”

话没说完,就被何栗抓住了手腕。何栗的手冰得像铁,指节因为用力泛着白,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孙相,你说……这城,还守得住吗?”

孙傅被他抓得一怔,随即叹了口气。他刚从南城回来,那里的守兵已经两天没见着粮了,有个老兵冻得发僵,还攥着根断矛往城砖上撞,嘴里念叨着“李相公当年……”。他知道何栗接了那烫手山芋,此刻见他眼底的红血丝,便知这位新掌城防的宰相,早已被熬得没了半分力气。

“唉,”孙傅拍了拍他的手背,掌心糙得像砂纸,“北城的撞车声,刚才又响了三回。我去瞧过,城门缝里都渗血了……”

“我知道!”何栗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又怕被旁人听见,慌忙压低了,“我刚从城外逃回!宋军刚见到金军就双腿发软,我问他们为何不射箭,一个个瞪着眼说‘射谁?往哪射?’——孙相,你说这叫什么事!”他猛地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袍子扫起一片雪粉,“李相公在时,枪杆都裹着布条防滑,如今呢?兵甲锈得能拧出水,连块像样的盾牌都凑不齐!战?拿什么战?守?谁来守?和?金狗要的是整个汴京,割地赔款填不满他们的狼心!”

他越说越急,胸口起伏得像风箱,最后竟蹲在雪地里,双手插进乱发里。雪落在他头顶,转瞬就积了薄薄一层,瞧着像陡然生了白发。

孙傅站在一旁,眉头皱得更紧。他比何栗更清楚这局面——内库早空了,禁军逃了大半,连太学的书生都被赶上城头了。可他是次相,总不能跟着垂头丧气。他往左右瞧了瞧,见宫门口只有两个缩着脖子的禁军,便俯下身,凑到何栗耳边,声音压得像蚊子哼:“何相公,有件事……我本不敢说,可眼下这光景……”

何栗猛地抬头,雪水顺着他脸颊往下淌,眼里的红血丝更密了:“什么事?”

孙傅舔了舔冻裂的嘴唇,眼神忽明忽暗,像藏着什么秘事:“前几日,我在南城巡查,撞见个高人道士。穿件青布道袍,雪地里走得稳稳的,脚下连个脚印都没留。我瞧着奇怪,便问他来历。他说……他叫郭京,是终南山来的,会‘六甲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