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殿会议散后,整个宗门便如同一架精密的战争机器,开始了全力的运转。
各峰之间,往日的讲道论法、吐纳炼气之声,已被震天的操练呼喝与刺耳的法器破空之音所取代。演武场上,剑光如龙,刀气如虎,阵旗招展,符箓如雨。
弟子们结成战阵,演练着合击之术,每个人的脸上都褪去了往日的闲适,换上了金戈铁马的肃杀。空气中弥漫着灵力剧烈碰撞后残留的灼热气息,以及一种名为“决死”的意志。
炼器堂方向,欧冶废那标志性的、仿佛能敲碎星辰的锻打轰鸣,更是日夜不休,几乎没有片刻停歇。那声音不再仅仅是噪音,而是化作了这头宗门巨兽强劲有力的心跳,一声声,一下下,仿佛在为它锻造着最坚硬的鳞甲与最锋利的獠牙,将那冰冷的金属与炽热的火焰,一同锻入青云派的脊梁。
天空中,负责运输物资的巨型飞梭穿梭如织,如同忙碌的工蚁,将成吨的矿石、灵草、符纸、以及炼制好的法器部件,从库房运往各处紧要关隘。
各峰关键节点,负责布置辅助阵法的弟子们指诀翻飞,一道道符箓被打入地脉山脊,灵光明灭闪烁,如同巨兽体内新生的神经脉络,将力量与信息传递至每一个末梢。
一派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景象,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寻常弟子行走间都不自觉地加快了步伐,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凝重,仿佛那黑云压城般的兽潮,下一刻便会从天边席卷而来。
然而,当视线越过主峰的喧嚣,投入被司徒玄以无上法力划为禁地、并以“酒雾迷仙大阵”悄然笼罩的后山石亭区域时,画风却陡然一变,仿佛从一个铁血肃杀的世界,一步跨入了一个被时光遗忘的宁静田园。
这里,时光仿佛被那无形无质、却弥漫着淡淡酒香与迷蒙雾霭的大阵浸染得缓慢而慵懒。灵田里,经过陈实精心照料的星尘稻,稻穗饱满低垂,在微风中摇曳出层层叠叠的星辉涟漪,散发出的不再是单纯的谷香,更是一种能抚慰神魂的宁静气息。
旁边的池塘水波不兴,清澈见底,那些通体闪烁着细碎星芒的星鳞鱼,偶尔会慵懒地跃出水面,带起一串碎钻般晶莹的水花,旋即又没入水中,只留下圈圈荡开的涟漪。几只羽毛呈现出渐变色虹光的霓羽雀——那是小灰已然长大的弟妹们——在田埂上悠闲地踱着步,用尖细的喙啄食着草籽,发出叽叽喳喳的、无忧无虑的轻鸣,为这片静谧添上几分生机。
而在石亭旁,那方由陈实亲手挑选青石、一点点搭建起来的烧烤区,更是与外界格格不入的“异数”,是这片宁静天地中,最温暖的人间烟火所在。
傍晚时分,夕阳挣扎着将最后的光与热倾洒向大地,将天边的云彩渲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与瑰丽的紫金,色彩浓烈得如同打翻了仙人的调色盘。
石亭翘角下,悬挂着林婉儿闲暇时炼制的几串小巧风铃,它们并非法器,只是些注入了一丝宁静意蕴的小玩意,此刻在微风中相互轻碰,发出清脆而空灵的叮咚声,与远处那隐约传来的、带着杀伐之气的操练声,形成了一种奇异而又莫名和谐的对比。
烧烤架下,陈实用某种深山中寻来的耐烧灵木特制而成的灵炭,正泛着暗红色的、持久而均匀的暖光,热度恰到好处,既能将食物烤得外焦里嫩,又不会因火力过猛而烧焦。架子上,几尾从池塘现捞的、最为肥美的星鳞鱼被烤得滋滋作响,油脂滴落在炭火上,爆起小小的、欢快的火苗。
它们银亮的鳞片边缘在高温下微微卷起,泛着焦香的金黄,露出息的鲜香,混合着特制烤酱的咸香辛辣,霸道地弥漫开来,几乎要凝成实质。那烤酱,是以陈实窖藏的星尘酿原浆为基底,加入了他自己种植、晾晒、研磨的十几种灵植香料,慢火熬制而成,堪称他烧烤技艺的灵魂。
旁边,还有一大把串在细长铁签上的玉晶虾,它们原本透明的虾壳,在炭火的舔舐下,正渐渐变得粉红诱人,散发出一种清甜的香气。
陈实,这位名义上的“后勤总管”,实际上的“石亭烧烤摊主”兼“星尘酿唯一指定酿造师”,正系着一条与周遭画风格格不入的围裙——上面印着一只造型滑稽、挤眉弄眼的卡通灵猪图案,来历成谜——熟练地翻动着烤架上的鱼和虾串。
他那微胖的脸上,不见外界修士普遍存在的焦虑与紧绷,反而带着一种沉浸于厨艺之中的满足与惬意,仿佛外界那足以让金丹修士都心神不宁、彻夜难眠的兽潮预警,与他手中这几条正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烤鱼和虾串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啧,火候差不多了,这星鳞鱼啊,就得外焦里嫩,锁住里面的星辰精华,才最好吃…”他自言自语着,声音温和,像是在与老朋友交谈。
随即,他用一柄温润的玉质夹子,小心翼翼地将一条烤得恰到好处的鱼夹起,轻放在旁边的白玉盘里。鱼肉雪白,热气袅袅升起,带着令人食指大动的扑鼻香气。
几乎是同时,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出现在烧烤架旁。来人衣衫褴褛,头发蓬乱,睡眼惺忪,仿佛刚从哪个酒坛子里或者草堆中被这香气勾引出来,但动作却快如闪电,一只脏兮兮、却隐隐有灵光流转的手,直接抓向了盘中那条最肥美的烤鱼。
“烫!司徒大哥您慢点!”陈实似乎早已习惯,无奈地喊道,语气里却带着不易察觉的亲昵。
来人自然是司徒玄。这位青云派实际上的定海神针,此刻毫无化神大能的形象可言。
他也不怕烫,抓着滚烫的烤鱼就迫不及待地啃了一大口,烫得他龇牙咧嘴,直抽冷气,脸上却瞬间绽放出孩童般纯粹的享受和满足,含糊不清地赞道:“唔…香!真他娘的香!小胖子,你这手艺…绝了!比老夫当年溜进凡俗皇宫…嗝…偷吃的御膳还带劲!”
他一边毫无形象地啃着鱼,一边很自然地用空着的那只手拎起旁边一坛早已开了封的“星尘酿”原浆,也顾不上用碗,直接对着坛口就“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任由那琥珀色的酒液顺着嘴角胡须流淌,然后发出了一声悠长而满足的叹息,仿佛将连日来推演阵法的疲惫都随着这口酒气吐了出去:“酒肉穿肠过…爽!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紧接着,地面传来轻微而富有节奏的震动,仿佛有一头人形凶兽正在靠近。石猛那铁塔般雄壮的身影,带着一身尚未散尽的蒸腾汗气与淡淡的血腥味(那是高强度体能训练后,肌肉轻微撕裂又修复的味道),大步流星地赶来。
他刚结束一轮对自身堪称残酷的极限锤炼,浑身肌肉贲张如岩石,古铜色的皮肤上油光发亮,看到烤架上那琳琅满目的食物,那双铜铃大眼顿时亮得吓人。
“陈师弟!俺老石来了!今天这鱼和虾,管够不?”他声如洪钟,震得亭角的风铃都发出一阵急促的晃动,叮叮当当响成一片。
“管够,管够!石师兄你先坐下歇会儿,这条最大的给你,特意多烤了会儿,骨头都酥了。”陈实脸上绽开热情的笑容,连忙将烤架上那条体型最为硕大的星鳞鱼夹起,递了过去,同时又塞给他一大把粉红油亮的玉晶虾串。
石猛也不客气,接过食物,如同风卷残云般狼吞虎咽起来,吃得满嘴流油,豪放至极,甚至连那些细小的鱼刺都懒得吐,直接嚼碎了咽下去,一边吃还一边嘟囔着:“痛快!真他娘的痛快!练了一天的筋骨,感觉身体都被掏空了,吃上这么一顿,比啥淬体灵丹都补!陈师弟,不是俺吹,你这烤鱼烤肉,里面怕是融了啥独门药力,都快赶上传说中的体修圣药了!”
不多时,萧战也抱着他那柄越来越有灵性、如今已被欧冶废初步加工出剑形、通体隐现幽蓝星光的星辰铁条,默默地走来。他依旧是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身形挺拔如松,眉宇间凝练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锐利剑意。
他不像石猛那般豪放粗犷,但闻到那熟悉而温暖的烤肉香气,他眼中那冰封般的锐利也不由得柔和了许多。他安静地寻了个石墩坐下,从陈实手中接过一条烤得焦香的星鳞鱼和一碗温得恰到好处的星尘酿,开始细嚼慢咽。他吃得极慢,仿佛不仅在品尝食物的味道,更是在感受那食物中蕴含的温和星辰之力,如何一丝丝地渗入经脉,滋养着丹田中那缕愈发凝练、愈发渴望饮血的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