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里的寂静,粘稠得如同化不开的淤泥,沉重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只有风卷着残余的尘埃和枯叶碎屑,发出单调的呜咽,以及化灵池卖力消化“食物”的咕嘟声,证明着时间并未凝固。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钉子钉住,死死锁在那个灰头土脸、衣衫不整、胖脸上还带着一丝茫然和未散惊恐的杂役弟子身上。
陈实被看得浑身汗毛倒竖,感觉比刚才被恶臭包围还难受。孙管事那眼神,复杂得能拧出水来——震惊、难以置信、荒谬、一丝后怕,甚至还有种……被颠覆了认知的茫然?这让他感觉自己像砧板上的肉。
‘完了完了,动静搞太大了!说好的低调呢?低调光环你是不是打瞌睡去了?’陈实心里的小人疯狂捶地哀嚎。他下意识地又缩了缩脖子,试图用那怂兮兮、带着点心虚的干笑缓解这要命的尴尬:“那个…孙管事…您看…这…这效果…还…还行吗?好像…好像吹得是有点…乱哈…”
他指了指一片狼藉的山谷,枯枝败叶、腐烂的根须碎片、粘稠的污迹糊得到处都是,连远处药圃的防护光罩上都溅了不少可疑的斑点。那几个灵植园弟子更是活像刚从泥潭里捞出来的兵马俑,眼神呆滞,衣衫褴褛,其中一人头上还滑稽地顶着一片硕大的、边缘焦黑的烂叶子。
“……”孙管事的喉咙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发出一个短促而意义不明的音节。他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他再次猛地转头,目光死死钉在山谷中央。
那座顽固的、盘踞此地多年、让整个灵植园都束手无策的废料山,此刻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掏了一拳。中心区域被彻底清空,形成一个触目惊心、深达数丈的巨大凹陷,边缘犬牙交错地悬挂着被狂风暴力撕扯下来的残余老根和腐败物。原本庞大的体积硬生生被削去了接近一半!
弥漫山谷的、令人作呕的腐败秽气,虽然被搅动得更加“新鲜”和浓烈了一阵,但此刻随着大量废料的消失,确实明显淡薄了许多,甚至能隐约嗅到一丝远处药圃飘来的、被稀释了无数倍的草木清香。
这效果…岂止是“还行”?
简直是惊世骇俗!匪夷所思!
孙管事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一股混杂着狂喜、后怕和强烈好奇的情绪直冲天灵盖。狂喜的是,这座压在他心头多年的大山,竟然真的被移走了大半!
后怕的是,刚才那符箓风暴的威势,要是控制不好,别说清理废料,整个山谷连带附近的药圃恐怕都要遭殃!而好奇,则像百爪挠心——这胖子杂役,用的到底是什么邪门…不,是什么神乎其技的手段?!
那几张破符纸?那支树枝绑鸟毛的破笔?孙管事打死也不信!这背后,必定有他所不能理解的、极其高深的符箓造诣或者…别的什么秘密!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翻腾的心绪,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不那么失控。他转向陈实,眼神里的轻慢和审视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甚至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敬畏?
“陈…陈实小友,”孙管事的语气变得异常客气,连称呼都从“小子”升级成了“小友”,“这效果…何止是还行!简直是…神乎其技!叹为观止!”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山谷和狼狈的弟子们,“这…场面嘛,确实…壮观了些。不过,清理如此规模的顽固废料,有些动静在所难免!瑕不掩瑜!瑕不掩瑜啊!”
他努力把话说得漂亮,试图把“失控”包装成“必要的代价”。
那几个顶着一身污秽的灵植园弟子,此刻也终于从石化状态中恢复过来。看向陈实的眼神彻底变了。之前的嘲弄和不屑早已被狂风刮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浓浓的震惊、敬畏,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幸好刚才站得远!
“陈…陈师兄!您这手段…太…太厉害了!”一个弟子抹了把脸上的泥点,由衷地赞叹,语气恭敬得不像话。
“是啊是啊!刚才那风…我的天,我还以为山要塌了!”
“陈师兄深藏不露!佩服!佩服!”另一个弟子甚至下意识地拱了拱手。
陈实被这突如其来的恭敬和吹捧弄得浑身不自在,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连忙摆手,头摇得更快了:“不不不!运气!都是运气!瞎猫碰上死耗子!弟子…弟子自己也没想到能搞这么大…” 他是真没想到!系统只说了可行,没说会这么狂暴啊!
“小友过谦了!”孙管事立刻打断他,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仿佛之前的冷漠从未存在过,“此等手段,岂是运气二字可以解释?小友在符箓一道上的造诣,实在是…别具一格,独具匠心啊!”他实在想不出更贴切的词来形容这种用最低级符箓组合搞出风暴效果的“造诣”了。
他往前走了几步,靠近陈实,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小友,你看…这剩下的…”他指了指废料山核心区域那些最粗壮、最顽固、盘根错节的老根,“这些才是真正的硬骨头,根深蒂固,韧性惊人,普通的分解池都奈何不得。
小友方才那神乎其技的手段,可否…再施展一次?将这些顽疾也一并清除?报酬方面,绝对让小友满意!方才承诺的五百点,一分不少!若能清除这些核心老根,本管事再额外追加五百点!”
一千点贡献点!
陈实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了一下,然后又猛地松开,血液瞬间冲上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一千点!这足够他和小灰顿顿吃灵米吃到撑,还能换几身像样的杂役服,甚至…买点基础符纸和材料了!
巨大的诱惑如同最甜美的毒药,让他呼吸都急促起来。怀中的小灰似乎也感应到了“饭票”的暴增,激动地在他衣服里拱了拱,发出细微的“啾啾”声。
‘干!干了!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陈实脑子一热,几乎就要脱口答应。但眼角余光瞥见山谷里那一片狼藉,还有那些狼狈的灵植园弟子,以及孙管事眼中那极力掩饰却依旧存在的惊悸,他发热的头脑瞬间被浇了一盆冷水。
‘冷静!陈实!冷静!’他拼命告诫自己,‘刚才那是运气好,符箓没完全失控!再来一次?对着最硬的地方?万一“吸尘符”吸不动,或者吸起来的老根像炮弹一样乱飞,砸坏了药圃,甚至砸到人…那乐子可就大了!别说一千点,怕是要赔得倾家荡产外加吃不了兜着走!低调!苟住!见好就收!’
贪念和求生欲在脑海中激烈交锋。最终,怂和苟的本能,在巨额贡献点的诱惑下,艰难地占据了上风。
“孙…孙管事…”陈实咽了口唾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这个…剩下的这些…弟子恐怕…力有未逮啊。”他指了指那些虬结如龙、黑褐发亮的老根,“您看,这些根太硬了,盘得太死,弟子那点微末伎俩,刚才对付些散的还行,对付这种…怕是…怕是吸不动啊。强行再来,万一…万一符箓失控,把整座山炸了,或者把那些老根崩得到处乱飞,砸坏了您宝贵的药圃…那弟子…弟子万死难辞其咎啊!”
他脸上的表情要多诚恳有多诚恳,要多怂有多怂,就差把“我怕死怕赔钱”几个字写在脑门上了。
孙管事看着陈实那副“我是弱鸡我搞不定”的怂样,又看看那些确实根深蒂固、散发着顽固气息的老根核心,高涨的热情也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冷却下来。理智回笼,他也意识到陈实说的不无道理。刚才那符箓风暴的威力他亲眼所见,要是对着这些硬骨头硬来,失控的风险确实极大。万一真崩飞几根水桶粗的老根砸进旁边的珍稀药圃……那后果,想想都让他头皮发麻!
“呃…小友所言…也有道理。”孙管事脸上的热情笑容淡了几分,换上一种理解的、甚至带着点庆幸的表情,“是老夫心急了。这些核心老根确实棘手,还需从长计议,另寻稳妥之法。小友能清除掉外围这些棘手的废料,已是帮了灵植园天大的忙!解了我等心头大患!”
他顿了顿,语气重新变得郑重而热情:“五百点贡献点,老夫立刻兑现!小友稍等!”他转身对一个稍微干净点的弟子吩咐了几句。那弟子如蒙大赦,飞也似的跑开了,仿佛多待一秒都会被这山谷的污秽和诡异吞噬。
趁着等待的功夫,孙管事围着那巨大的凹陷又转了几圈,越看越是心惊,也越看越是满意。困扰多年的问题,竟然真的被这个不起眼的杂役解决了大半!他看着陈实,越看越觉得这胖子身上笼罩着一层神秘的光环。
“小友啊,”孙管事笑容可掬地凑近,态度近乎谄媚,“不知小友这手清理废料的绝技…师承何处啊?如此化腐朽为神奇,不,是化污秽为清流的本事,老夫在青云派多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他旁敲侧击,试图挖出陈实背后的“高人”。一个杂役有这种手段?打死他也不信!必定是背后有人指点!
陈实心里咯噔一下,暗道来了!他脸上立刻堆起更茫然、更无辜的表情:“师承?没有啊孙管事!弟子…弟子就是自己瞎琢磨的…以前在老家扫地,灰尘大了就想着怎么吹走…后来…后来在藏经阁角落捡了本破书,上面画了些…呃…鬼画符,就…就跟着瞎比划…没想到…今天…今天一着急,就…就弄成这样了…” 他把一切都推给了“运气”和“瞎琢磨”,顺便把藏经阁那本破符箓册子拎出来当挡箭牌。
“藏经阁的破书?”孙管事眼中精光一闪,显然不信,但看陈实那副油盐不进、一问三不知的怂样,也知道问不出什么了。他打了个哈哈:“小友果然是天纵奇才,悟性惊人啊!能从故纸堆里悟出如此妙法,佩服!佩服!”
就在这时,那个跑开的弟子回来了,手里捧着一个沉甸甸的、散发着微弱灵光的紫檀木小箱子。他恭敬地将箱子递给孙管事。
孙管事接过箱子,当着陈实的面打开。
唰!
一片柔和而浓郁的灵光瞬间从箱内涌出!只见箱子底部,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五十枚晶莹剔透、灵气氤氲的下品灵石!每一枚都如同最纯净的玉石雕琢而成,散发着令人心旷神怡的气息。
五百点贡献点,通常是以灵石形式支付,一枚下品灵石兑换十点贡献点。五十枚下品灵石,正是五百点!
陈实的眼睛瞬间直了!呼吸都停滞了!他这辈子都没见过灵石呢!那浓郁的灵气波动,隔着几步远都让他体内的那股微弱气息隐隐躁动起来。怀里的小灰也躁动不安,“啾啾”声变得急促,小脑袋拼命想从他衣襟里钻出来看。
“小友,这是五百点贡献点,请收好!”孙管事将紫檀木箱往前一递,笑容满面,“小友今日之功,老夫铭记于心!日后灵植园若再有此类…呃…‘特殊’废料需要处理,还望小友不吝再次出手!报酬方面,绝对优厚!”
陈实看着那箱灵石,感觉口干舌燥,手都有点抖。他强忍着扑上去抱住的冲动,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虽然看起来更像是因为惊吓而僵硬),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了那沉甸甸的箱子。
入手温润,灵光流转。五百点!实打实的五百点!巨款!天降横财!
“多…多谢孙管事!”陈实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紧紧抱着箱子,仿佛抱着自己的命根子。
“小友客气了!”孙管事看着陈实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激动样子,心里那点疑虑反而消散了些。或许…真是走了狗屎运的怪才?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