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国心里叹了口气,扛着松木往家走。路上不时有人拦他打听面积、补偿,他都笑呵呵:“还没细算,等测量队来吧。”语气稳得像脚下生根。
回到自家院子,赵秀兰正在菜畦拔萝卜,泥土带着湿气翻起,露出萝卜白皙的腰身。竹篮里已躺了半篮,翠绿的缨子一颤一颤。
“咋样?”她抬头,额前碎发被风拂乱。
“120平,一分不少,条文写得清清楚楚。”建国把相机递过去,“照片晚上洗出来,再对着条款一条一条看。”
林老太坐在槐树下,正拆晓阳的旧毛衣,毛线在她指尖翻飞,像一条安静的小河。她闻言笑笑:“当年就按规矩办,今天果见结果。省得半夜睡不着,惦记这个那个。”
晓梅放学回来,书包往石桌上一放,凑过来看照片,指着条款念:“合法房屋、备案、抢建不算……张婶家柴房惨了。”
晓阳也举着铁皮青蛙蹦出来:“爸,住新楼能带小木车不?”
“能,一家人在一起,啥都能带。”建国揉揉他的头,掌心松木与阳光混合的味道,窜进孩子发间。
夜里,八仙桌上亮着台灯,乳白灯罩把光聚成温柔一圈。公告照片被放大摊在桌上,赵秀兰拿放大镜,一行一行念,建国拿钢笔在笔记本上记:
“补偿标准:500元\/㎡;安置地点:镇东新区;过渡期租房补贴:每月每㎡3元……”
字迹工整,像在给明年写计划书。
老太端来一壶热茶,茶香在灯光里升腾,她轻声说:“不管外面怎么闹,咱按规矩来,不贪不占,半夜不怕鬼敲门。”
晓梅趴在桌边,拿尺子量照片上的户型图,小声算:“120平,能换两套两居,爸妈一套,我和奶奶一套,晓阳住客厅行不?”
晓阳“嗷”一嗓子:“我才不要住客厅!我要带阳台,放小木车!”
一家人哈哈大笑,笑声撞到屋顶,又被灯光裹住,软软地落回桌面。
次日清晨,霜花还贴在窗棂,建国已把房产证、土地证、建房审批表按年份排好,用牛皮纸袋装得整整齐齐。赵秀兰又找出一盒印泥,确认每个公章都清晰饱满。
“走吧,早点去,省得排队。”
“嗯,测量队今天进场,咱一次把话说明白。”
推开门,朝阳像刚出锅的玉米面饼,热腾腾挂在东头。远处,薄雾缠绕清溪村,像给旧房舍披了一层纱。
建国回头望一眼自家小院——青砖灰瓦,槐树葱茏,鸡鸣穿过墙头。他深吸一口气,心里默默道:
“规矩盖的房子,不怕量,也不怕拆。
新楼若来,我们带着记忆一起走;
若暂不来,我们照旧把日子过成花。”
太阳越升越高,公告墙前的人群又聚起。
有人哭,有人笑,有人摩拳擦掌,有人捶胸顿足。
而在清溪村另一端,林建国夫妇肩并肩走向村委会,脚步不急不缓,背影被朝阳拉得老长,像两根深深扎根的桩。
风掠过杨树梢,卷起几片黄叶,在半空打了几个旋,最终轻轻落在他们脚边。
那一刻,秋天仿佛把答案写进了每一片叶子的脉络——
不贪,不抢,不慌,不忙。
岁月自会把该给的,送到你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