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像炸开的马蜂窝,嗡嗡乱叫。建国抬手往下压了压,掌心厚实,声音沉稳:“都别嚷!明天让村委带尺子来,一寸不少重新量。水沟的事,两家各让一步,挖条小支沟分流,费用均摊。谁再吵,就是不给村委面子。”
几句话像凉水浇在火堆上,“呲啦”一声,烟比火多。王三张了张嘴,还想犟,被一声苍老却清亮的嗓音截了胡。
“王三,你小子忘性大!”林老太踱出门,手里拎着一只没缝完的袜子,针线在夕阳里闪着细碎银光。“去年你娃半夜发烧,是谁顶着雨骑车去镇上给你买退烧药?是赵家媳妇!那天下大雨,她回来摔得跟泥猴似的,你忘了?”她声音不高,却像一把软刀子,割得王三脸皮发烫。
王三喉结上下滚了滚,像吞了个热芋艿,烫得说不出话。他低头瞅了瞅自己手里那把破扫帚,竹条子秃得可怜,忽然觉得自个儿也没那么占理了。
林老太又转向赵家男人:“赵小子,王三他爹走得早,家里就他一个男人撑着,性子急点,可心不算坏。地界真要是你占了,你就挪半尺;要是没占,王三给你赔不是。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谁家还没个端着碗去邻居家借盐的时候?”
人群里有人“噗嗤”笑出声,气氛像被针扎破的气球,软了下来。赵家男人挠挠头:“老太说得对,明天量,该我挪我挪,不该挪——王三得给我家菜篮赔个新的!”
“赔!”王三声音小了八度,一脚把烂黄瓜踢进沟里,“我明天去镇上,给你买把新扫帚,顺带捎个菜篮!”
“是给我买扫帚!”赵家媳妇破涕为笑,孩子也跟着打了个哭嗝,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却伸出小手去抓王三的鼻子,惹得众人一阵哄笑。
看热闹的慢慢散了。张婶把最后一口饭扒进嘴,含混地说:“还是老太有法子,几句话省得咱耳根子清净。”她脚边的土狗还恋恋不舍地嗅着烂黄瓜,被她一脚轻轻踢开:“馋嘴东西,回家给你骨头!”
暮色压下来,槐树上的麻雀又落回枝头,啄着地上散落的玉米粒。建国搀着母亲往回走,低声笑:“妈,您这三寸不烂之舌,抵得上一把铁锹。”
“铁锹能挖沟,话能挖心。”林老太晃晃手里的袜子,针线在月光下闪了一下,“回家喝粥,红薯粥凉了结皮,可不好喝。”
灶房里,秀兰已把粥盛好,稠得能立住筷子。她给每人舀了一大碗,粥面上漂着几粒金黄的玉米糁,像撒了一把碎金。晓阳抿了一口,甜得眯眼,又酸酸地加一句:“原来王三叔也记得赵婶的好,就是嗓门比记性大。”
一桌子人都笑。月光爬上槐树梢,像给院子盖了层银被。墙外,赵家的灯亮了,王三家也亮了,两束光隔着巷子,悄悄碰头,又各自温柔地泻在地上。
第二天,村委带着卷尺和石灰粉来了,桩子确实被雨水冲歪。王三挠着后脑勺,给赵家递了根烟;赵家男人把新扫帚塞到王三怀里,竹条子绿得发亮,还沾着镇上的露水。两家一起把排水沟加宽了半锹,水“哗啦啦”流得欢畅,像笑出了声。王三媳妇还把自家新蒸的韭菜包子端了一锅,赵家媳妇抱着孩子,一边吹热气一边吃,孩子的小手抓着包子皮,糊得满脸都是绿韭菜末。
林老太坐在门口剥玉米,听见消息,笑眯眯地对晓阳说:“瞧见没?针尖对麦芒,退一步就是路。日子嘛,讲的是理,更是情。”
风吹过,槐花落得簌簌,像下了一场零碎的小雪。林家院里,红薯粥的余香还绕在舌尖;村巷里,新扫帚的竹青味混着泥土的潮气,一起被阳光烘得暖洋洋。清溪村的早晨,又恢复了往日的烟火气——鸡叫、狗吠、孩子笑,还有邻里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热乎劲儿,在长巷短墙间来回窜,像永不熄灭的火舌,舔着人心,也暖着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