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杉矶中国剧院那长达十分钟、如同海啸雷鸣般的掌声,仿佛依旧在耳边回荡,那无数双饱含泪水、充满敬意与祝福的眼睛,如同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深深烙印在姚浏和木曲儿的记忆深处。全球首映礼的巨大成功,以及随之而来的、铺天盖地的、几乎是一边倒的崇高赞誉,将电影《归途》及其背后的真实故事,推上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文化高度,也让他们这两个故事的原点,再次被推到了全球舆论的风口浪尖。然而,这一次,与以往被动承受的质疑、窥探与压力截然不同,涌向他们的是如同暖流般的理解、感动与无尽的善意。
无数的媒体请求、访谈邀约、商业合作意向,如同雪片般通过各种渠道飞来,其数量与规格,远超书籍出版时所引发的关注。好莱坞的星光,国际性的荣誉,难以想象的财富机遇,仿佛一夜之间,在他们面前铺开了一条通往世俗定义中“人生巅峰”的金光大道。
但姚浏和木曲儿,在经历了首映礼那震撼灵魂的一夜后,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便共同做出了一个决定——彻底隐身,回归他们位于东方那片群山环绕、湖畔之畔的宁静小筑。
他们通过苏雨和“金色梦想工坊”,发布了一则极其简短、措辞谦逊而坚定的声明,感谢了所有观众的厚爱与支持,但明确表示,作为故事的亲历者,他们的使命已经随着故事的真诚讲述而完成,今后将不再参与任何形式的公开活动,希望公众能将注意力更多地投向电影本身所传递的关于爱、生命与救赎的思考,并恳求尊重他们渴望回归平凡生活的意愿。
没有留恋,没有彷徨。在首映礼结束后的第三天,他们便如同出现时那般神秘而低调,乘坐着安排的私人飞机,穿越云层,离开了那片充斥着星光、掌声与奢华的土地,义无反顾地投向了大山的怀抱。
当飞机的轮子轻盈地触碰到故土的地面,当汽车载着他们再次行驶在熟悉而略显颠簸的山路上,当那栋被晨曦薄雾笼罩、如同老朋友般静默等待的木屋轮廓,终于透过车窗映入眼帘时,姚浏和木曲儿不约而同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那萦绕在肺叶里的、属于都市的喧嚣与浮华彻底置换出去,重新填满这山野间清冽而自由的空气。
回家了。
简单的三个字,却承载着千钧的重量和无尽的安宁。
屋前的菜园因为短暂的离别而略显凌乱,几株野草趁机冒出了头;屋檐下的风铃积了些许尘土,在微风中发出略显沉闷的声响;屋内的桌椅也蒙上了一层极淡的浮灰。但这些都无损于这里作为他们心灵归宿的温暖本质。木曲儿几乎是立刻便挽起了袖子,开始动手打扫,动作熟练而轻快,仿佛这不是劳动,而是一种回归本源的仪式。姚浏则拿起角落里的扫帚,清扫着门前的落叶,又将水缸里存了些时日的山泉水换掉,从溪边提来了新鲜活泛的泉水。
没有言语,却默契十足。不过半日功夫,小筑便恢复了往日的窗明几净,井然有序,空气中再次弥漫开淡淡的茶香、墨香与阳光晒过木头的暖香。那种被外界巨大声浪所暂时隔断的、深入骨髓的宁静与踏实感,终于重新回到了他们的身体里,如同倦鸟归林,池鱼入渊。
然而,宁静并非意味着遗忘与封闭。首映礼上那撼动人心的掌声,世界各地通过书籍和电影发来的、如同雪花般纷至沓来的读者与观众来信(这些信件经过苏雨团队的初步筛选,会将其中一部分不具有攻击性、充满真诚感悟的信件转递过来),都像是一面面镜子,让他们更加清晰地看到了他们这段经历所蕴含的、超越个人的巨大力量。尤其是那些来自世界各个角落、失去至亲、正处于巨大悲痛与心理创伤中的人们写来的信件,字里行间浸透着血泪与绝望,也充满了从他们故事中汲取一丝微光、挣扎求生的渴望。
“……姚先生,木小姐,我的女儿三个月前因为意外离开了我们,我和妻子感觉天都塌了。看了你们的书和电影,我们哭得不能自已,但奇怪的是,哭过之后,心里那块冰冷的石头,好像松动了一丝缝隙。我们开始愿意相信,也许她并未真正消失,只是以另一种方式存在着,爱着我们……”
“……我是一名退伍军人,患有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夜晚无法入睡,白天无法融入社会。是《生死之间》让我第一次有勇气面对内心的恐惧,因为连死亡都无法终结的爱,或许也能治愈我内心的战场……”
“……谢谢你们,让我在失去丈夫后,第一次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这些信件,姚浏和木曲儿都会极其认真地阅读。每一次阅读,都像是一次沉重的心灵跋涉,让他们仿佛亲眼目睹了那些陌生的、却在承受着同样刻骨铭心之痛的人们。木曲儿常常读着读着便泪湿衣襟,姚浏则沉默着,眉头紧锁,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同情,有共感,更有一种日益强烈的、源于自身经历的责任感。
他们自己,正是从那样深不见底的绝望深渊中,凭借着爱的奇迹与彼此的坚守,一步步挣扎着爬出来的。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在那片冰冷的黑暗里,一丝微弱的光芒,一句感同身受的理解,一个真实的、关于“重生”的可能,对于濒临崩溃的灵魂而言,意味着什么。
夜渐渐深了,山风带来了凉意,吹得窗纸微微作响。木屋内,只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光线柔和地笼罩着相对而坐的两人。桌上,摊开着几封刚刚读完的、字迹被泪水晕染得有些模糊的信件。
木曲儿用手指轻轻抚过信纸上那些绝望而又渴望救赎的文字,抬起头,看向坐在对面、一直沉默不语的姚浏。他的侧脸在跳动的灯影下显得有些模糊,但那双凝视着虚空某处的眼眸,却亮得惊人,里面仿佛有星火在汇聚,在燃烧。
“姚浏,”木曲儿轻声开口,打破了满室的沉寂,“我们在想同样的事情,对吗?”
姚浏缓缓将目光从虚空收回,落在木曲儿那双清澈而带着同样决意的眼睛上。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曲儿,你还记得,我‘回来’之后,我们最害怕的是什么吗?”
木曲儿微微一怔,随即了然,眼中掠过一丝心有余悸的痛楚:“害怕……分离。害怕因为那不一样的生命长度,最终还是要面对……独活于世的无边孤寂。”这是他们之间从未明言,却始终横亘在心头的、最深的隐痛与恐惧。
“是的。”姚浏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沧桑,“我们幸运地拥有了第二次机会,我们挣扎着,甚至违背过一些法则,才守住了现在的相守。我们比任何人都明白,失去至亲、独面深渊的那种……足以摧毁一个人全部生趣的痛苦。”
他伸出手,拿起桌上的一封信,指尖在那颤抖的、绝望的字迹上轻轻划过。“而我们,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极少数的、真正从那个深渊里爬出来,并且……某种程度上,‘战胜’了它的人。”他顿了顿,目光如同穿透了木屋的墙壁,望向了无垠的、承载着无数悲欢的夜空,“我们得到了太多。读者的厚爱,观众的掌声,还有……那些因为书籍和电影带来的,我们几辈子也花不完的版税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