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论在各个维度上激烈展开。科学界内部也分裂严重,有的认为这是千载难逢的研究机会,有的则警告其可能引发的社会不公(如果技术成熟,是否只有富人才能享有?)、人口爆炸、以及身份认同危机(延长寿命者与自然寿命者是否还是同一物种?)。
木曲儿听着这些远在千里之外、却决定着他们命运的激烈辩论,手心不断渗出冷汗。她听到有人将他们的爱情视为需要保护的珍贵情感,也有人将其视为不负责任的冒险借口。她感到自己仿佛被放在了一个巨大的放大镜下,接受着全世界的审视与评判。
就在辩论陷入僵局之际,一位一直沉默的、来自非洲的、致力于公共卫生事业的女医生开口了,她的声音平和却带着沉重的力量:“诸位,我听到很多关于未来、关于哲学、关于神学的精彩论述。但我想请大家关注一个更现实、更迫切的问题——风险的不对称承担。” 她将目光投向角落里的木曲儿(通过视频),“这位年轻的女士,是潜在的风险承担者。而推动这项研究的,是科学家探索未知的渴望,是她的爱人希望延续相伴时光的深切愿望。但最终,所有的生物学未知风险,都将由她,一个原本健康的生命个体,来独自承担。在我们对风险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我们有什么权力,以‘爱’或‘科学’的名义,给予她这样的许可?这难道不是一种伦理上的失职吗?”
她的话语,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所有华丽辞藻下的核心矛盾——爱的意愿,不能替代对生命尊严和安全底线的守护。
全球伦理委员会的闭门辩论持续了整整八个小时。最终,在综合了各方意见,并进行了多轮匿名投票后,委员会主席以极其沉重的语气,宣布了经过激烈争论后达成的共识性声明:
“经过充分审议,‘超常现象全球伦理监督委员会’以压倒性多数认为,在当前阶段,基于‘场桥接’理论进行的、以延长人类自然寿命为目的的任何形式的人体实验或应用,其未知风险远大于潜在收益,且涉及极其复杂深远的伦理、社会及哲学困境。因此,委员会强烈建议并呼吁,在全球范围内,立即暂停并禁止所有此类方向的人类研究。所有科研力量,应首先集中于理解超常感知现象的本质与机制,以及如何帮助现有能力者减轻痛苦、融入社会。”
他顿了顿,目光仿佛穿透屏幕,落在木曲儿和姚浏身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对于姚浏先生和木曲儿女士所面临的个人困境,委员会深表同情与理解。但委员会坚信,人类的尊严与情感价值,不应建立在罔顾生命基本安全的不确定技术之上。 我们鼓励并支持通过心理支持、社会接纳等其他一切可能的方式,来帮助你们面对生命的挑战,而非诉诸于一条充满未知凶险的捷径。”
“禁止”二字,如同最终的审判,重重地落下。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木曲儿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她靠在姚浏的身上,闭上了眼睛。泪水,温热地滑落,说不清是失望,是解脱,还是巨大的茫然。
姚浏紧紧搂住她,将脸埋在她的发间,身体微微颤抖。全球顶尖智慧的集体裁决,关上了那扇看似充满希望的危险之门。这条路,被堵死了。
科学的探索,在伦理的铁壁面前,第一次遭到了明确而坚决的阻击。他们试图与命运抗争的武器,被判定为禁品。
留给他们的,似乎只剩下那条注定充满别离悲伤的、自然的生命轨迹。而他们所能做的,便是在这条轨迹上,紧紧握住彼此的手,直到……时间将他们分开的那一天。
这份清醒的、充满无奈的共识,像一块冰冷的墓碑,埋葬了那个短暂闪现的、“科学解决方案”的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