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道德困境(2 / 2)

他指向自己的头,眼神痛苦而混乱:“我感觉到了……在能力失控的那一刻……我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不属于我的东西……还有这片土地上……那么多人的痛苦、仇恨、麻木……它们都在影响我!我不是神!我无法每次都精准地控制这该死的力量!这次是一个孩子的腿,下一次呢?会是什么?!”

他的质问,如同冰冷的暴风雨,席卷了整个病房。木曲儿泣不成声,只是死死抓着他的手,仿佛一松开他就会彻底被内心的风暴卷走。赵志远眉头紧锁,沉默着,他无法给出一个能让姚浏信服的答案。卡迪尔上校则目光深沉地看着姚浏,那眼神里没有了最初的怀疑和审视,反而多了一丝……复杂的,近乎同理心的沉重。他见过太多战场上的生死与无奈,更能理解姚浏此刻背负的道德枷锁有多么沉重。

接下来的两天,姚浏的身体在药物的支持下缓慢恢复,可以进食,可以下床勉强行走几步。但他的精神,却彻底封闭了。他拒绝再触碰那个盛放着陨石碎片的木匣,甚至不愿意再进行任何形式的冥想。他大部分时间只是沉默地坐在窗前,望着窗外被铁丝网和沙丘切割的天空,眼神空洞,仿佛一尊失去了所有生气的雕塑。

木曲儿尝试了所有方法。她提起他们温暖的过去,说起蓝月湖畔的夕阳,说起他们未来平凡生活的憧憬。她为他读他曾经喜欢的诗,播放舒缓的音乐。但姚浏的反应,总是带着一种疏离的、心不在焉的淡漠。他仿佛将自己放逐到了一个只有自责与道德拷问的孤岛上,拒绝任何形式的安慰与靠近。

他甚至开始回避与木曲儿的肢体接触。当木曲儿像往常一样,试图握住他的手给他力量时,他会几不可察地、却又异常坚定地将手抽回,放在膝盖上,紧紧攥成拳。

“别碰我……”有一次,当木曲儿再次尝试时,他声音沙哑地开口,没有看她,“我……不配。”

这三个字,像三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刺穿了木曲儿的心。她看着他紧绷的、写满了自我厌弃的侧影,泪水无声地流淌。她知道,他并非不爱她,也并非真的拒绝她。他只是无法原谅自己,无法承受在那份沉重的“罪孽”之下,再去触碰和汲取他所珍视的、代表着“纯粹”与“美好”的她。他觉得自己玷污了这一切。

张大师的越洋通讯在这个时候接了进来。木曲儿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哽咽着向老人诉说了姚浏的状况。

通讯器那头,张大师沉默了良久,才缓缓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仿佛穿越了千山万水,带着古老的智慧与一丝悲悯:“小友陷入的,是‘力’与‘德’之困。手握利刃者,常惑于刃之锋芒,却忘了持刃之心。见山非山,见水非水,只因心中蒙尘。”

他的声音透过扬声器,在安静的病房里回荡:“能力,如同江河,可灌溉沃野,亦可决堤伤人。其善恶,不在江河本身,而在疏导、利用江河之人。小友如今只见决堤后之疮痍,便欲废江河,乃至厌弃自身,此乃因噎废食,亦是……我执过深。”

“我执?”姚浏终于有了一丝反应,他抬起头,看向通讯器,眼中是深深的迷茫与痛苦。

“执着于‘我’之罪,‘我’之过,‘我’之能力带来的果。”张大师的声音如同清泉,试图洗涤他心头的尘埃,“然,世间因果,错综复杂,岂是一人之‘力’可完全承担?那孩童之伤,固然与你能力失控有关,然绑匪之恶,战场之险,流弹之偶然,皆是其因。你将所有重负揽于一身,看似是责,实则是……另一种形式的‘傲慢’。”

“放下我执,并非推卸责任,而是认清因果之全貌,接纳己身之局限。然后,方能以更清明、更谨慎之心,去面对、去引导你手中之力。自责如同沼泽,沉溺越深,越是难以挣脱,最终连同自己与身边珍视之人,一并吞噬。”

张大师的话语,像一道道微弱的光,试图穿透姚浏内心厚重的阴霾。他说的每一个字,姚浏都听懂了,但那道德的枷锁太过沉重,那负罪的感觉太过真实,绝非几句充满智慧的话语就能轻易卸下。

通讯结束后,病房里再次陷入沉寂。

几天后,他们踏上了归国的专机。行动被官方定性为“成功的国际合作”,姚浏和木曲儿得到了高层的秘密嘉许和感谢。拉赫曼博士获救,潜在的巨大危机被阻止,从结果上看,他们确实是英雄。

但姚浏感受不到丝毫的喜悦与荣耀。飞机舷窗外,是翻滚的、如同他内心一样混乱的云海。他手中紧紧攥着一份临行前卡迪尔上校私下交给他的、关于那名受伤少年最新情况的简报。少年奇迹般地保住了性命,但腿部伤势过重,留下了永久性的残疾,未来需要漫长的康复和适应。

他还那么年轻,他本该在沙漠上自由奔跑,追逐他的羊群。

姚浏闭上眼,将那份简报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掌心,仿佛要将那纸张的触感,连同那份沉甸甸的生命重量,一起烙进自己的灵魂里。

他没有再说话,直到飞机降落,直到他们回到那个熟悉的家。他径直走进书房,反锁了房门,将那盛放着陨石碎片的木匣,塞进了书架最底层、最阴暗的角落,仿佛要将那能力的源头,连同那个沾满了血与泪的沙漠,一同埋葬。

道德的困境,如同一道深深的裂谷,横亘在他与他那异常的能力之间,也在他与他试图守护的、珍视的一切之间,投下了漫长而冰冷的阴影。他站在裂谷的边缘,向下望去,是自责的深渊;向前望去,是迷茫的、布满了未知风险的未来。何去何从,他第一次,失去了所有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