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没白听物理课。”沈砚笑着刮了瘦猴鼻子一下,木屑沾了他一脸,“罚你去给哑女递颜料盘,顺便把手上的墨汁洗掉,别蹭到木板上。”
哑女的红漆已经调好,瓦盆里的红像团跳动的火焰。她用细竹笔蘸着漆,在宣纸上试色,笔画流畅,颜色鲜亮得像刚摘的红樱桃。老周蹲在她旁边,用手指沾了点漆,蹭了蹭:“干得快,黏得牢——明胶熬到‘挂旗’状态正好,再稀点会流,再稠点会裂。”他指着竹笔上的漆痕,像面小旗子般垂而不落,“这就是‘挂旗’,熬胶的火候全在这儿。”
刻字进行到后半段时,瑶瑶突然发现字间距有点歪。她蹲在木板前比划半天,突然跑回屋里拿了根细线,两端系着小石子,像个简易的铅锤:“哥!用‘铅垂线’!物理课的‘重力方向’,线锤永远垂直地面,能帮咱们对齐字的中轴线!”她把线锤吊在木板中间,“你看!‘工’字往左歪了半寸,‘坊’字往右歪了半寸,正好对称——就像天平两边的砝码,歪得一样多,看着就齐了!”
沈砚哭笑不得:“你这是‘歪打正着’的平衡。”但还是用刻刀小心地调整了“工”和“坊”的位置,“不过物理课的‘视觉误差’确实存在,横画多的字看着显宽,得刻窄半分,竖画多的字显窄,得刻宽半分,这样整体才匀称——就像穿衣服,胖人穿竖条纹显瘦,瘦人穿横条纹显壮。”
夕阳西斜时,“砚心工坊”四个字终于刻完。瘦金体的笔画在枣木板上舒展着,“砚”字的石字旁像块温润的墨玉,“心”字的卧钩圆润饱满,“工”字的横画细如银线,“坊”字的土字旁稳如磐石。沈砚放下青铜刻刀,刀柄已经被汗水浸得发亮,掌心黏糊糊的,却透着股说不出的畅快。
“该上色了!”瑶瑶抢过哑女的漆笔,非要先在“心”字上试涂。她蘸了满满一笔红漆,结果涂得太急,漆液顺着笔画往下流,在木板上洇出个小红点。“哎呀!”瑶瑶急得直跺脚,“物理课的‘毛细现象’!漆太稀就会顺着木纹渗!”
哑女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从布包里掏出块海绵,剪成和笔画一样宽的长条,蘸了红漆轻轻拍在“心”字上。红漆均匀地附着在木纹里,颜色鲜亮却不流淌,像给字穿了件合身的红衣裳。“是‘干刷法’。”哑女在速写本上写字解释,“海绵吸漆少,拍着上,比刷的均匀——就像给墙刷漆,用海绵比用刷子省漆还平整。”
瘦猴也想学哑女用海绵上色,结果拿反了海绵,用粗糙的背面蹭,把“砚”字的石字旁蹭出了道白印。“完了完了!”他脸都白了,“我把字蹭花了!小哥会不会揍我?”
“用细砂纸蘸水打磨。”沈砚递过张水砂纸,“物理课的‘水砂纸打磨法’,沾水后砂纸更细腻,能把白印磨掉,还不损伤木纹。就像擦玻璃,沾了水才擦得干净。”
老周蹲在门槛上看着他们忙乎,烟斗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着他眼角的笑纹。等最后一笔红漆干透,夕阳正好把金光洒在门楣上,“砚心工坊”四个字红得像团火,在樟木清香和枣木纹理里,透着股说不出的暖和劲儿。
“像个家了。”老周突然说,声音有点沙哑,却像块石头落进每个人心里。他摸了摸门楣上的“心”字,红漆还带着点余温,“打从城破那天起,就没见过这么像样的门匾。以前总觉得是临时落脚,现在……”他吸了口烟,烟圈飘到红漆字上,慢慢散开,“现在觉得,这儿真能住一辈子。”
瘦猴突然挠头:“那以后蚀影再来,咱们是不是得喊‘敢拆我家,跟你拼命’?”
“是‘守护家园’。”瑶瑶纠正他,小脸上满是严肃,“物理课的‘向心力’,家就是中心,咱们都围着家转,就像月亮围着地球转!”
哑女的速写本上,新的画已经画好了:夕阳下的砚心工坊,门楣上“砚心工坊”四个红漆字闪闪发光,五个小人手拉手站在门底下,影子被拉得长长的,像五根紧紧靠在一起的芦苇。沈砚的青铜刻刀插在旁边的石缝里,刀柄的云纹在余晖里像活了过来,轻轻流淌。
夜风穿过芦苇荡时,门楣上的红漆字映着灵纹槽的蓝光,像四颗跳动的红心。沈砚摸着青铜刻刀上的缺口——那是刻“心”字时不小心磕到的,现在却觉得格外亲切。他想起刚逃难来时,五个人挤在破庙里啃冷红薯,瘦猴说“能活着就好”;现在,他们有了刻着名字的门楣,有了能挡住影蚯的地基,有了彼此。
“明天做个‘家纹卡’吧。”瑶瑶突然说,小手摸着门楣上的红漆,“把‘砚心工坊’四个字刻在卡上,再画五个小人,以后走到哪儿都带着——就像奶奶的全家福。”
沈砚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枣木的清香和红漆的甜香混在一起,钻进鼻子里,暖烘烘的。原来“家”不是砖头瓦块,也不是刻在木板上的字,而是五个人一起刻字时飞扬的木屑,一起调漆时沾在脸上的红,一起看着门楣发亮时,心里那股说不出的、软软的热乎劲儿。
青铜刻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门楣上的红漆字却像团永不熄灭的火。砚心工坊,从此不仅是制卡的地方,更是他们的家——一个用灵能、刻刀和心,一起筑起来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