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飘着普洱茶的香气、雪茄的余味，还有一种紧绷的气氛。巨大的落地窗外，北京城的喧嚣被隔音玻璃减弱，更显得卡座内的安静有些压抑。
刘小丽坐在深棕色真皮沙发里，背挺得很直。她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珍珠白香奈儿套裙，显得肩线平直，腰身收束。
耳垂上的钻石耳钉在午后阳光下偶尔闪出微光，和她此刻的眼神一样——冷静、专注，带着看透事情的明白。半年前，她还在纽约为女儿的前途操心，
如今，她是水晶影业的总裁，握着《英雄》北美发行的关键筹码，坐在了与国内影视投资人张伟平的谈判桌前。
她把一份装订整齐、内容详实的文件，平稳地推到桌子对面。纸张滑过光洁的桌面，发出轻微的声响。
“张总，”刘小丽开口，声音不高，但清晰稳定，“这是水晶影业关于《英雄》北美发行的最终方案。核心两点。”
她手指准确地落在文件标题下方：
“第一，投资份额与北美主导权。水晶影业要求承担北美发行总预算不低于800万美元。基于这项投入和风险，我们要求享有北美地区的独家发行主导权。
包括：院线谈判策略、排片规模和档期的最终决定、所有媒体投放的内容审核与渠道选择，以及最重要的——奥斯卡公关策略的制定和执行。”她特意在“奥斯卡公关策略”上加重了语气，目光直视张伟平。
张伟平，新画面影业的负责人，陷在沙发里，手指间夹着一支雪茄，烟雾缓缓上升。他穿着价格不菲但略显花哨的丝绒西装，领口敞开，试图显得轻松，
但微微前倾的身体和紧盯着文件的眼神，显出了他心里的紧张。他吸了一口雪茄，试图用熟悉的辛辣味平复被刘小丽开场搅起的波动。
“800万美金？”张伟平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刻意的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他身体前倾，手肘撑在桌上，
“刘总！您这手笔……是不是太大了点？《英雄》总共才花了3000万美金！北美市场？那地方风险多大！多少片子砸进去没声音！800万？这风险……是不是太高了？”他语速快，带着北京话的利落，试图用“风险”来压价。
刘小丽嘴角露出一丝极淡的、了然的笑。她没被张伟平的咋呼影响，从容地从包里又拿出一份文件——一份详尽的《北美电影市场分析报告（武侠/动作片类目）》。
“高？”刘小丽挑眉，将报告推到张伟平面前，翻到标记的一页，“张总，您觉得米拉麦克斯为《卧虎藏龙》投入的1500万美元宣发费，高吗？”
她指尖点着报告上的数字，“结果呢？北美票房1.28亿美金！全球近2.3亿！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李安导演从此进入好莱坞顶级行列！新画面作为《英雄》的出品方，难道不想复制甚至超越这个成绩？”
她身体微微前倾，珍珠项链垂下一道优雅的弧线，目光锐利：“800万，是水晶基于北美市场现状、影片潜力，以及锚点影业能提供的资源置换后，做出的合理预算。
这800万，代表覆盖全美核心城市的广告、顶级媒体关系、关键影评人的影响，以及直达奥斯卡评委的精准公关！张总，您觉得，在奥斯卡的竞争里，省下几百万美金，能换来评委的选票吗？”
张伟平被问住，脸上的笑容有点僵。他当然知道《卧虎藏龙》的成功，更眼红奥斯卡奖。但他心疼钱！新画面押上全部拍《英雄》，国内票房虽好，但海外收益才是大头和脸面！
让水晶影业这个新公司拿走北美主导权，还要他掏800万？他本能地抗拒！
“刘总，您说的我懂！”张伟平试图缓和气氛，换上推心置腹的表情，“奥斯卡，谁不想拿？那是镀金的奖杯！但北美那地方，规矩多，门道深，不是光砸钱就行！新画面在国内这么多年，人脉、经验……”
“人脉？经验？”刘小丽轻轻打断他，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锋芒，“张总，恕我直言，新画面在国内的成功经验，未必能直接用在北美成熟的电影体系和评奖规则上。
您知道负责奥斯卡外语片初审的关键人物玛莎·科林斯女士的联系方式吗？您知道《洛杉矶时报》首席影评人肯尼斯·图兰对东方武侠片的看法吗？您知道怎么在颁奖季为一部外语片争取核心院线的最佳排片吗？”
她每问一句，张伟平的脸色就难看一分。这些名字和门道，他或许听过，但具体怎么操作？不清楚！他最大的“人脉”和“经验”，在国内有用，但在好莱坞那套精密体系前，可能水土不服。
刘小丽看到他眼底的茫然，乘胜追击，语气带着“坦诚”与“诱惑”：“水晶影业报800万，是因为我们可以通过锚点影业——汪言导演在好莱坞的平台——进行资源置换。
时代广场的广告位、ABC电视台的专访、甚至狮门影业古斯塔在奥斯卡评委圈的人脉……这些资源，用现金砸，1500万都未必够！
而现在，它们可以通过锚点影业的内部协议，以低成本甚至免费的方式，用到《英雄》的北美宣发里！这才是800万预算的真正价值！”
她身体微微后靠，姿态从容，抛出第二个核心诉求，也是她的关键条件：“第二，分账比例。基于上述投入和资源带来的价值，水晶影业要求北美地区票房净收益的25%作为发行佣金。”
“25%？！”张伟平像是被扎了一下，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脸上的假笑没了，变成难以置信的愤怒和心疼，“刘总！您开玩笑吧？！索尼当年发行《卧虎藏龙》，也只拿了28%！您水晶影业才成立多久？张口就要25%？这也太狠了！”
他激动地挥着雪茄，烟灰四溅：“北美主导权您要，大笔预算您要，现在分账也要四分之一？！合着我们新画面辛苦拍《英雄》，就是给您水晶影业打工的？！”
面对张伟平的暴怒，刘小丽神色不变。她甚至优雅地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温度刚好的龙井，清雅的茶香在口中散开。放下茶杯时，眼神冷静。
“张总，”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锐气，“账，不是这么算的。”
她再次翻开方案，指向一页财务预测：“索尼拿28%，是基于《卧虎藏龙》制作成本低、且北美市场对华语武侠片认知度低的背景。
而《英雄》制作成本翻倍，格局更大，目标不仅是票房，更是奥斯卡！水晶影业承担的，不仅是发行风险，更是把《英雄》推向奥斯卡、奠定其全球价值的战略任务！
这其中的隐性价值和品牌提升，对新画面未来项目的海外溢价，岂是几个点的分账能衡量的？”
她话锋一转，语气带着“退让”，实则暗藏条件：“当然，新画面作为主要出品方，保留国内票房分成权益，我们没意见。
这是您应得的。但在北美这片‘新大陆’上，水晶影业投入的是真金白银和顶级资源，承担的是最大风险。25%，是基于投入、风险、和所创价值的公平报价。”
她看着张伟平阴晴不定的脸，抛出最后的、也是最具诱惑力的筹码：“如果张总觉得25%太高……”她故意停顿，指尖在文件上轻点，“水晶影业也可以将分账比例提高到30%。”
“什么？！”张伟平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提高？不是降低？
刘小丽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掌控的微笑：“前提是，新画面无需承担任何北美宣发的前期现金投入。800万预算，由水晶影业全额垫付。
新画面只需等待北美票房和奥斯卡可能带来的收益。当然，高风险意味着水晶需要更高回报。30%，换新画面零风险、零投入。张总，您看，这样是否更显我们的‘合作诚意’？”
屏风另一侧：茶与对话
仅一屏风之隔，气氛却不同。
紫砂壶中的金骏眉茶汤色如琥珀，蜜香淡淡。汪言穿着简单的深灰色羊绒衫，动作熟练地为对面的张艺谋倒茶。热气模糊了他眼镜后的眼神，却掩不住那份沉静与明白。
张艺谋摩挲着温热的茶杯，指节因无意识用力而发白。他今天穿了件灰色立领中山装，试图在正式场合保留文化人气韵，但眉间的皱纹和眼底的焦虑，显出了这位国际导演此刻心里的波动。
《英雄》是他的心血，是他的野心，更是他冲击奥斯卡的关键。成败在此一举。
“汪导，”张艺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打破了茶香的宁静，“您看……《英雄》冲奥，机会……有多大？”他问得直接，目光紧锁汪言，像是想从他脸上读出答案。
汪言放下茶壶，瓷器轻碰。他抬眼，目光穿过热气，平静地迎上张艺谋希望又忐忑的眼神。
“题材，是双刃剑。”汪言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晰，像在陈述事实，“武侠动作片，在奥斯卡外语片单元，有天然的‘天花板’。
评委平均年龄大，他们对飞檐走壁、刀光剑影的接受度，可能还停留在过去。《卧虎藏龙》成功有其时机，但评委的口味，过了几年，未必一样。”
他看到张艺谋眼底的光暗了几分，下颌线绷紧。汪言话锋一转，像精准切入要害：“但，《英雄》不是《卧虎藏龙》。